初一早上要去上坟,他俩起床已经八点过了,等吃过早饭再出门已经快十点了。
上完坟姑姑打电话叫她过去拿东西,让她带着向沉去吃饭,她拒绝了,姑姑家有客人,向沉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一个人去拿东西,让向沉在家等她,免得一起去了脱不了身还得应付一群只在小时候见过已经没印象的人。
姑姑给了她两个保温盒,里面是过年必备的做法复杂的特色菜式,她不会没做的那些。
“我想着你应该也不会,给你拿两份,本来昨天就该给你的……让你带小沉过来你也不带。”
“谢谢姑姑。”她把给姑姑拿的拜年礼物放地上,接过保温盒,姑姑家里坐着几个人正围着炉子烤火,见她来了还打招呼。
眼见着就要和她说些安慰的话,她朝姑姑挥挥手说:“我先回去了姑姑。”
她走出去又想起还有话没说完,又往回走,站在门口就听见有人说:“她妈才死了几天啊,就和男人住一起。”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规矩。”
还有人在附和,她当然知道这些话是不可避免的,于是绕到另一个门进了厨房跟姑姑说了过几天要走,得请附近邻居吃个饭要怎么安排什么的,姑姑跟她商量好一会儿,总算把事情落下来。她又绕过去,从堂屋大门出去,那几个人一下噤了声,朝她说:“慢走哈。”
她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顿住:“嗯,想说我什么可以当着我说,不用避着我。”
回去的时候向沉在阳台上,趴在栏杆上等她,她朝他扬扬手里的东西:“看,姑姑做了好吃的。”
“你冷不冷?”他笑着看她。
她想说话,有东西落在她手背上,冰冰凉凉的,是雪花。
“真的下雪了!”她仰着头冲他笑,在雪里开心地转了两个圈。
炉子里火生得正旺,她放了个小锅上去蒸肉。
两个人围在炉子边烤,喻宵宁从袋子里拿出来几个红薯递过去:“我在姑姑那儿拿的,可以烤耶。”
向沉不爱吃这些,只挑了一个大的放在炉子边上烤着,喻宵宁又拿出手机看消息,舅舅发了挺多消息,让她过去玩,她不想回,就把手机放开,准备晚点再回。
她去里屋抓了点小零食出来,向沉正在给给炉子加无烟煤,暖橘色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她突然觉得感受到了一只烤红薯掰开的温暖。
初四大清早姑姑就过来了,和她说最近大家都在四处拜年,能来吃饭的也就两桌人。
她也知道,能来一些人已经挺好了。她找了两个盆给向沉,让他生点炭火等会儿来人了能暖和点。
她还在和姑姑备菜,就已经来了好些人了,她忙得很,只能让向沉去招待一下。
向沉倒是很讨他们喜欢,和谁都聊得开,又给大家端茶倒水抓瓜子的,谁见了都得夸他一句。
“宁宁,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姑姑一边切菜一边问她。
“挺久了。”她想了想才说,一年多好像不算太久,但已经和向沉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仿佛已经一起度过了半生。
“这孩子很好,你可得珍惜点。”姑姑把切好的菜装起来,又继续说:“人家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难得。”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向沉跟大家说话的声音,聊得很开心,她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按照惯例是要吃过晚饭才散,考虑到一些老人回家不方便,晚饭就早了点。
等大家都走了又收拾完已经九点过了,向沉在炉子上给她温了点菜,让她再吃点。
她就坐着开始吃,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还是挺累的。
家里很安静,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呲呲”声和呼啸的风声,向沉在给她剥橘子。
“后天回华江吧。”她说。
“好。”他把剥好的橘子放过去,拿了手机给何晋发消息。
第二天她去坟前待了几个小时,没让向沉一起,她一个人在墓前说了很多话,但说完她也不太记得说了什么。
她端着小板凳坐在坟前的空地上,旁边种着一棵树,才到她腰那么高,她说几句又停一会儿,想起来小时候的很多事,也想起来在华江一家三口的那几年,人生只有一条往前的路可以走,她的眼泪落下来,看着父母的名字作出承诺:“我尽力好好活着。”
手机在兜里响,是向沉:“你冷不冷?下雪了。”
她仰起头看,果然一片一片的雪花飘落,落在她的眼角,融化成泪水落下去。
“我这就回来了。”
“好,午饭做好了。”
向沉体谅她心情不好,没有打扰她,让她在屋里闷了一下午,等何晋到了才叫她出来吃晚饭。
司机在镇上定了宾馆,明天早上上来接他们,何晋带了点零食,见她出来递给她:“江应非要我拿过来。”是她平时爱吃的零食和一些糖果巧克力,她笑了笑接过来说谢谢。
那天晚上风格外大,窝在向沉怀里半夜都没睡着,她觉得人都躺麻了,头也晕,可是闭上眼睛就是睡不着。
她小心翼翼地叹气翻了个身,被向沉抱住:“怎么了?”他的声音也清醒,不像刚被吵醒。
“我睡不着。”
他从枕头边拿出手机,亮得刺眼,已经一点过了。
“饿吗?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他说着就伸手去拿搭在被子上的外套。
“不要。”喻宵宁拉住他的手。
她把被子往下拉一点,冷空气撞在她脖颈,清醒了一点。
两个人沉默着继续睡觉,她不知道向沉睡没睡着,但又不想开口,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意识逐渐游离,不能打破即将踏入梦境的玻璃门。
她又做梦了,和任何人都无关,梦里只有她自己。
喻宵宁站在一个陌生的三岔路口,是夏天的午后,太阳晒得她满头大汗,没有人看得见她,她蹲在路边的大树下,来往的车辆轧过路面,热浪拌着黄沙朝四周涌。
终于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上下来一只猫,是茉莉。茉莉站在她面前,问她:“和我走吗?”
场面荒谬得如同一棵树在放声歌唱,但她点点头上了车。
黄沙扑在她脸上,茉莉把车开得很快,她说:“去哪儿?”
茉莉的尾巴缠住她的手臂:“回家啊。”
然后就一直在那条黄沙漫天的路上顶着炙热的阳光往前开……
“宁宁?”她睁开眼,向沉坐在床边,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晃得她睁不开眼,又翻身缩进被子里去。
“吃早饭了,司机已经来了。”他把被子掀开一点,给她理理乱糟糟的头发。
她睁开眼睛,又被将要离开的不舍包裹,转头看他:“我不吃早饭了,走的时候叫我。”
向沉看她一会儿,确认她没什么事,才站起来,关了门出去,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何晋和司机已经把行李拎走了,车停在上面的路口,她又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水电才拿了钥匙锁门。
她舍不得走,仿佛留下不走妈妈就还在身边,只要她不离开松平,妈妈就永远没有离开。
可是年已经过完了,向沉也耽误了很长时间,说回科林就抛下工作和她一起回来了。而现在他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松平,她要和他一起回华江了。
她站在门口,动作都慢腾腾的,何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不能再一直犹豫着不走。
锁了门往外走,她站在路边回头看,房子外墙是白色的,二楼阳台栏杆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渍,是雪花融化留下的。
向沉手里拿着她的围巾,给她围上,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像当初她回科林处理父亲后事的时候,那个晚上视频里最后的那片落在她额前碎发上的雪花。
“下雪了。”她说。
向沉绕过最后一圈围巾,她回头看他:“爸爸去世的时候,那场初雪你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出口:“宁宁,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结婚?她怔住,躲开他的视线,脑子里跳过去五百种不同的情绪,不知道如何作答。
“没关系,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再说。”他退了一步,摸摸她的手,今天难得的不冰。
喻宵宁拉住他,像往常一样挽着他的手臂,把手插进他兜里,声音不大:“好。”
她没有不愿意和他结婚,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结婚。从华江回科林的这段时间以来,喻宵宁有时候都会怀疑,向沉做这么多难道不累吗,他会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说结婚。
于是,结婚好不好?好,她说。
向沉没领会到,以为她在回答第二句以后再说,拍拍她的头一起往路口走。
“我说毕业结婚,好。”她又说一遍。
向沉一下转头看她,停住脚步,十分认真地向她确认:“真的吗?不用考虑我。”
“是真的。”她被逗笑,但又收回笑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又强调一遍。
怕他不相信一样,还抬起手竖着三根手指作发誓的手势。
然后一下就被紧紧地抱住,她听见很轻的笑在耳边,鼻息呼过侧脸,她也笑起来,拍拍他又说:“真的,我愿意。”
向沉没放开她,只“嗯”了一声。
雪下得大了点,她看着雪花落下来,风吹过林子里的树摇晃起来。
“沉哥!”何晋大概是等久了回来看看,他愣在那儿,又一下转身往回走,“呃,没事,不着急。”
她拍拍他:“好了,走了。”
向沉才松开,牵着她往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