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奉谁的令?”
没有等到回答,他便轰然倒地,嘴角边流了一长条的血痕,渐渐凝固。
夜,又陷入了静寂。
这一次的昏睡,姜烟睡得格外好,想当然,肯定是比不过在相府内躺上那么一会儿,但起码比几个时辰前颠来颠去的要好。
姜烟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迷蒙着眼,用脚踹了一下被子,一下子又觉得冷,缩了身子回来,拢了拢被子,感觉到身边有人,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不远处确实有人,正在提笔写信,灯火影影绰绰,映出了那人的脸庞。
他坐在桌案旁,墨色的长发只用黑金色的系带束好,白玉似的手握着笔,在信纸上来回划动,恰似一幅水墨画。
“唔哇!竟然是你!”姜烟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暗哑,眼睛似水雾般朦胧,但神色异常激动,她愠怒地问道:“我们只见过一面,你究竟为何绑我?”
他丝毫不惊,神情自若,头都没有偏一下,仍然在书信,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这会儿,姜烟反而尴尬了。
见他不理会自己,姜烟又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嘟囔着说:“当时在林子里的时候,你出手打破僵局 ,还以上号的翡翠赔礼,我还以为你是个知礼懂礼的好人呢,没成想,今个儿,你就使了个连环套,令人把我给掳了来,这深山老林的……”
姜烟看他终于有了动静,放下了笔,把信放好,她适时地停了一会儿,以为他要理理自己了,特意给他空出来间隙来,让他说道。
谁知,他却又提笔起来,接着写下一封信。
姜烟等不及了,又问:“你有寨子吗?你是大当家吗?还是二当家?”
“很吵。”
“……”
他说话了……
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庆幸。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嫌弃她?好啊!嫌弃她就不要花那么大周章来绑她了啊!还聪明到把她的骨哨给抢了!怎么就不把那些玉啊,珠宝啊,簪子啊给抢了呢?
咦?
姜烟意识到什么,裹着被子下了床,坐到铜镜前,细细瞧着。
镜子里的人,鼻微俏,唇红若丹,眼儿似桃如杏,只是发丝凌乱了些,发髻乱了型,珠簪歪歪斜斜,并未有什么大变化。
颈间也莹白如雪,没有痕迹。
只是……
她说呢……
怎么身上滑溜溜的……
发髻都没拆,她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那迷香药可真厉害……
姜烟顿时火上心头,声音都快被气得颤抖了,道:“你把我衣服都脱了?你的心是山路十八弯扭成死结了吗?”
你怎么还不去死?
“……”
“季钧昭!你听不听我说话!”他还是不回话,姜烟气急了,连声调都抬高了许多,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处境了。
耳边的聒噪声突然尖锐起来,季钧昭的手顿了顿,闻声望去,只道:“我在给你父亲写信。”
“痴心妄想!”
他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表情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
姜烟气上心头:“别以为你跟我有点牵连就能娶得到我!整个大越想求娶我的人能从京城排到西山!”
搞什么?他千方百计地把她抓过来,让她去当压寨夫人?还敢写信给父亲?看她哪天把他的寨子给端了!
“……”
季钧昭刚想开口解释一下,让她不要再接着深度误会下去,姜烟又忽然警惕地盯着他,提了提微微滑落的被褥,掩了掩胸口和肩膀,用被子紧紧捂着自己,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露了一颗头出来,并道:“你还要不要脸?往哪儿看呢?”
死变态。
这句话姜烟因多年的良好素养,没有骂出来。
所以她在心里骂。
季钧昭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的视线所在何处。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并淡淡道:“最快明日,不出三日,有人来接你回去。”
“……”
这回,轮到姜烟无话可说了。
傻子都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果然,人不能在没有搞清状况的前提下激动愤怒。不然,就会像现在的她一样双脚挠地,想一头撞进豆腐块里,把自己砸晕。
姜烟轻轻扯出一抹笑,悻悻地道:“不是你?”
他又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被冤枉的恼怒与不悦,像是看作平常事一般。
但姜烟就是觉得,他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那眼神简直就是鄙视!
“哦……”姜烟默默地坐回床上,躺了下去,试着打个圆场:“哈哈哈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大好人,是我方才没搞清楚,我收回所说的话,真的对不起!”
知错就改,是老霍家的良好风范。
季钧昭继续自己的事情,像刚开始一样,没有理会她。
姜烟也渐渐习惯他这副冷淡的模样,又问:“那我的衣服呢?”
“扔了。”
“什么!扔了?!”
他为什么总能口出惊人?这显得她很咋咋呼呼好不好!
正在此时,门板敦实的响声飘来,门外响起小二的呼喊:“客官,您的衣裳到了。”
季钧昭放笔起身,迈步开门,接过衣裳,关好了房门,把衣裳放在了床头。
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什么解释也没有。
姜烟仍是不放心,道:“你转过身去,不准看我。”
万一他色心大发,她的贞洁还要不要了?
娘可说了,男人都是好色之徒,防不胜防啊!
骤然,话音一落,姜烟眼前便陷入一片漆黑。是他把烛火给熄了。
“也大可不必这般,你继续做你的事就好。”她不是一个无理取闹之人。她可善解人意体贴大方了。
其实……她这么说不是因为担心他做不了事,写不了信,而是因为,灭了烛火灯,她就看不见衣裳的样子了,太丑的她还有点不大想要。
要金银她不是没有,身上随便捞一个出来都是值钱的,买套上好的衣裳也是够的。
姜烟察觉到他似是在浅眠,呼吸声渐渐绵长,好像是极累了一样。
姜烟轻声问:“就在椅子上睡不会着凉吗?冬日的夜间是很冷很冷的。”
“……”无人应答。
算了,冷就冷吧,冷的又不是她。
……
算了,她也当个大好人吧,毕竟是人家救了自己。
姜烟悄摸摸地裹着被子下床,四周看了看,好像没什么能遮盖挡风的衣服。正苦闷着,忽而,姜烟看到了他的佩剑后挂着一个大氅,就是那日雪夜见他时穿着的。
姜烟绕过季钧昭,挪移到佩剑旁,拿起了他的大氅,又慢慢地走回季钧昭所处的位置,正想为他盖一下,没想到探出手才半会儿,就猛地被抓住了手腕。
一下子,她的手便脱了力,大氅顺势掉了下去,滑落在地上,安静地躺着。
因为动作有点大,姜烟身上的被褥也滑下来,露出了半个肩膀,堪堪卡在半身。
“你有病啊!不知道很痛吗?!放开!”
手腕的疼刺入心脏,疼得她眼泪汪汪,哭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真是娇气十足的丞府大小姐。
“你想做什么?”他看了一眼她的手心,才松开了手,并询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极深的困倦,不过,这时姜烟可没时间管他困不困,累不累。
“不做了,冷死你!”姜烟烦躁地跑回床上,躲进被子里,连颗脑袋都没露出来,缩成了一团。
好心当成驴肝肺。
因为已经睡了很久,姜烟此时实是没什么睡意。
沉静许久的黑暗中,又轻轻传来一声:“多谢,但不需要。”
忍……她忍!
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第二天他肯定是会离开的。眼不见心不烦,世界这么大,总不能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他吧?哪有人会那么蠢,一直守在她身边?饶是她以后要嫁的人都不会这样,何况一个只见了两面的人?
姜烟翻了个身,正想着该怎么绘声绘色地跟娘讲述她的这一遭。到时,她十成是会被狠狠地骂一顿的,然后开始被禁足,直到回霍府。
小丫和小佩两个丫头可是要被她吓死了,八成得抱着她哇哇哭。
石头可是要被她这次连累了,但她知道,石头是被他们派出的人拖住了。
他们这几人,又要一起挨罚了哦,还得等盛风回来,给他们雪中送炭。
奇怪,石头的功力是能以一敌十的,夜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派出那么多人在市坊打斗,那可是在天子脚下。
难道这一次不仅仅是落入人贩子手里那么简单?是有心人有意而为之?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还有,她落难之时,石头受困之际,其余影竹的人在哪儿?暗鸦的人又在何处?
她的保护盾明明有那么多,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然只有石头一人在奋力守护她?
想着想着,姜烟竟慢慢地又睡着了。
第二日,姜烟醒来时便闻到浓浓的饭菜飘香,睁开眼睛后,正如她所料,屋内只余她一人。
她满意地笑了一声,无意地瞥了一眼床头的衣裳,一下便愣住了。
他什么眼光?
怎么能挑出这么……那么……
……
姜烟更衣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其他的不说,季钧昭的眼光是真的很好,品味也真的很高。
这衣裳很衬她的气质,就是有点不大合身,特别是身前,勒得很紧,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行吧,她姑且就因为这个衣裳,原谅一下他的鲁莽吧。
姜烟走到饭桌,心情较好地坐了下来,没有管桌上有几双筷子和几只碗,她便开始动筷,饿了不知道几天了,她都快瘦脱相了,丑死了。
可能只是小二看他们一起来的,就上了两副碗筷吧。
姜烟一点点地吃,慢慢地嚼,把快摆满一个小桌的菜全吃完了,桌上就只剩了些她不爱吃的菜,还有一些汤汤水水。
她拍了拍肚子,擦了一下嘴,然后起身,正准备下楼逛逛,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门框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姜烟打了个寒颤,奇怪地上下看了他几眼,微微惊讶地问道:“你还没走?”
“……”
姜烟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直接问道:“你不会还没吃吧?”
“我下楼吃,你这几天就待在房内,别出来。”他说完,便转身下了楼。
为什么?连门都不能出去了?他是她的父亲吗?就这么管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