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门外突兀冒出一个脑袋,眯着一双狐狸眼,大冬天也不肯放下手中折扇,端的一派翩翩风流。
正是徐明柳。
燕珉忙不迭起身,冲人问了声好:“八殿下。”
徐明水怕他被风雪吹着寒气,把人往后挡了挡,余光瞥见后头一溜烟跑掉的姜淼,便知道是谁将人带进来的。
“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见她不像动怒的样子,徐明柳收了折扇,揣着手慢悠悠走过来,一屁股坐下,端起热茶先灌了个水饱。
“嫌我打扰你们啦?”徐明柳笑眯眯的,“要是我不来,岂不是不知道我的好姐姐变成柳下惠了?”
“少贫嘴。”
燕珉自觉是主人家,见不得徐明柳被子空着,一杯接一杯地给人续热茶,乖乖巧巧坐在徐明水身边,像极了温婉夫郎。
半点不见方才的泼辣劲儿。
徐明水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空杯子,再看看燕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将杯子往燕珉年前推了推。
燕珉目不斜视,还温声细语地问徐明柳是否要用些糕点。
徐明水:“……”
她又将杯子往燕珉的面前推。
下一秒,可怜的杯子被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八殿下此番出宫,怕是要赶不上回去了。”
燕珉面上不显,余光却偷偷观察着徐明水的表情。
见人沉默不语、眉眼低垂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捏了块糕点塞进自家妻主口中,顺毛般给人添了茶。
徐明柳将一切尽收眼底,热茶自口腔温吞滑进身体里,十分温暖。
“你们感情还真是好。”
徐明水挑眉看她,“你宫中人可不少,用得着羡慕?”
“若不是真心,人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听着格外落寞,燕珉听得云里雾里,竖着耳朵想知道更多,但两人已经换了话题。
徐明柳趴在桌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徐明慎大晚上的还进了一次宫,说是去探望母皇……啧。”
“不是什么要紧事,她不也好端端出宫了吗。倒是你,在监国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私自出宫,就不怕被怪罪?”
“她这个监国能坐稳当几日还不知晓,哪有胆子把手伸到我身上。”
徐明柳指尖蘸了点茶,在桌面无意识的画圈,安静半天,终于道出来意:“我是来找药材的。”
“谁病了?”
“我父君。”
徐明水便了然。
徐明柳的父君是个很奇怪的人,爱好似乎是四处救人,宋贵君也被他救过,无论如何,这药材也该给。
“需要什么药,但凡我府上有的,你能用得上的,找姜淼支取即可。”
徐明柳却不见喜色。
“我也不知道要什么。”她有些茫然,“医官说我父君的身子是积年累月的耗损,本也没那么严重,后来被逼着吃了些丹药,毒性一相和,就棘手起来。”
她看向徐明水,“但你也吃了,却还好端端的。”
这才是徐明柳真正的目的。
燕珉猛地看向徐明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徐明水:“……”
她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妹妹,转身将燕珉冰凉的手包在掌心,揉搓着给予热量,声音心虚地有些低。
“先前带你回府的那段日子。”
她不愿多提及那段时光,但已经坦然接受的燕珉却一下子抓住了盲点。
“我们刚回京的时候?你即便是要得陛下青眼也绝不至于去做那等事……”
徐明水选择的那条路从来不是那么好走,能叫他窥见的就更不多,燕珉思来想去,也只能联想到宋橙身上。
见他似乎是想明白了,徐明水叹了口气,安抚,同时也是对徐明柳解释:“我并非至今无事,也曾受过肠穿肚烂之痛,全靠药性压制罢了。”
她被捏痛的手指并不挣扎,任由燕珉攥着发泄情绪,继续道:“但各人服下的丹药不同,毒性想必也不尽相同,我这儿的方子治标不治本,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太医院问问,平日里母皇都用的什么药。”
“你以为我在宫中这么多时日都是吃白饭的吗?”
徐明柳冷笑一声:“但凡徐明慎把控得没有那么严,我父君都不至到如此地步。”
“把她推翻不就好了?”徐明水挑眉,“大家都是皇女,难不成你没动过心思?”
“若我答有,今日还走得出这间屋吗?”
空气中莫名弥漫起硝烟味,沉浸在心疼中的燕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饿不饿?”
徐明水摸了摸他的脸颊,看人摇了摇头,成功收获了徐明柳的一声不满。
“喂,说正事儿呢,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啊?”
“这算什么正事,要是时至今日你还没有打消那个想法,今日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徐明柳莫名有些不爽,“谁说我不想?我只是更在意我父君的想法!”
“那不还是放弃了,乖乖上我这条贼船是你最好的选择,”徐明水亲自给人斟茶,“我能放你父君归乡,徐明慎可做不到。”
“……我要和我父君一起。”
“你父君的家乡我记得在瓷州?可以,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不算大事?!”
徐明柳不爽,但也没办法,总觉得有一种憋屈感,还不得不屈服。
没办法,年少不知皇位好,现在想搏一搏都没这个资本。
“现在可以告诉我徐明慎进宫到底做什么了吧。”
徐明柳:“……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徐明水觉得自己十分无辜,还没为自己辩解半句,某只护主小猫就先跳出来呲牙了。
燕珉撑起气势,冲徐明柳喊:“姐姐就是聪明怎么了!再说也没有了如指掌啊!不然还问你干什么!”
徐明柳:“我来之前你们不是还在吵架吗??”
“这是两码事!”
徐明水忍俊不禁,连忙把人拉回来顺毛:“好了好了,宝宝小心动了胎气。”
“你也别碰我,我还在生气呢!”
燕小公子,一视同仁。
徐明柳:“爽了。”
徐明水:“……说正事。”
“虽然我不知道姐姐你做了什么,但徐明慎好像是要做什么,我的人查出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姐姐你,可不要错失良机呀。”
“那么,拭目以待吧。”
这日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雪雨冰寒刺骨,地面的冰冻使城内的医馆多了不少伤患。
徐明水站在廊下伸手接雨,身上便多了一件狐裘。
“不冷吗?”
燕珉扶着肚子站到她身侧,说话间吐出朦胧白气,雾蒙蒙的。从雾气中可以窥见他这段时间被养得气血十足的脸白里透红,徐明水看得心动,扭头递上一个轻柔的吻。
前不久的日子里她们已经完全结契,燕珉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她的味道,契约存在一天,这份羁绊就永远不会被抹除。
燕珉仰头承受着这个吻,自相贴的面上感受到寒意,往后缩了缩,“好冰,屋里烧了炭,咱们进去吧?也快要吃饭了。”
徐明水却摇头,为他拢了拢斗篷,“我先不吃了,有些事要忙,珉珉先进去,安心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长久凝望着燕珉的眼睛让后者仿佛意识到什么,被吮得泛着光泽的唇颤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他将自己塞进徐明水的怀抱中,“那姐姐今晚还回来吃饭吗?”
徐明水拍着他的背,摇了摇头:“不一定赶得上,不用等我。”
“……好,路上小心。”
徐明水点了点头,踏上命人铲了冰的青色石板路。
家里暗卫一个都没少,姜淼也在,燕珉心知肚明徐明水此去应当是为了那个位子,势必要见血,可身边这么多人看护着他,他反倒羞于显露出自己的忧虑。
他知道担心的滋味,就不太想要关心自己的人跟着担心。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徐明水果然没有回来。
燕珉独坐在廊下,撑了把伞遮风挡雪,夜色深沉,像是要吞没世间的一切。
怀揣夫郎惦念的人正提着刀,血染锋刃闯进了丹霄宫。
这座终日烟雾缭绕的宫殿门窗紧闭,如雪的剑光扫过众人喉间,血洒了满地。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徐明慎的亲卫,打斗声不可能没传入。
宋橙已经换下了道姑的装扮,提剑要去探路,被徐明水拦下。
“里面左右不过两人,你在外面守好即可。”
她踢开门,绕过屏风,在宫殿最深处,窗旁,瞧见猎物。
“怎么躲到了这里,为了方便逃跑吗?”
徐明慎一手拖着神志不清的虚弱女皇,另一只手按在窗棂,“徐明水,你得意什么?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四妹真是好狠的心。”
徐明水脚步不停,“不过你居然会以为,我会在意她的生死?”
狼狈瘫倒在地的女皇发出哀叫:“小二,是朕,是母皇啊!”
“母皇莫怕,女儿是来斩杀逆贼的。”
刀尖划过地面,在坚硬的玉砖上划出浅浅痕迹,摩擦声仿佛正响在耳边。
徐明慎扔开累赘,见势不妙,从靴后掏出一柄短匕首,直冲徐明水面门刺去。
徐明水低头躲过,掌心撑地借力而起,一把拽住徐明慎的衣领。用力的指骨略微泛白,一把将人掼到墙上,撞倒一地古玩,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瓷片。
“有本事就杀了我!”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徐明慎弓着身咳血,笑容有些扭曲,“你以为你赢了吗?若我死了,今日之后,你就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心中顿起不好猜测,刀尖随后而至,抵在徐明慎喉间,“珉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便要你全府上下陪葬!”
“放我出去,我留他一命。”
“痴心妄想。”
徐明水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提到女皇身侧,“你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帮你一程。”
她俯身捡起从徐明慎袖中滚落的小药瓶,握着徐明慎的手,将药丸塞进女皇口中。
“徐明水,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谋反!”
“说什么呢皇妹,谋反的是你,我护驾不力,只好看着母皇死于你手。”
她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药,将帕子覆到女皇脸上,盖住未瞑目的眼睛,“而你,一介反贼,被我当场斩杀。”
尺长的刀没入徐明慎胸口,新鲜的血腥气弥漫出来,徐明水突然很想念频婆果的香气。
殿外死气沉沉,宋橙没费多大力气就拦住了众大臣,那些浑浊的老眼谨慎观望着情态。
她们选择不插手这场斗争,于是胜败已成定局。
“你们不敢杀的人,我来杀,你们不敢坐的位子,我来坐。”
血滴从她下颌滑落坠地,在染了血色的灯笼下犹如恶鬼降世。
“若有异心,先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剑,是否敌得过朕!”
不知从何处开始,众人浪潮般跪倒在地,鼻尖是尚且温热的血腥气。
地面又结了冰,徐明水自她们中间穿过,急切地要赶回去见一见夫郎。
推开小院的门,一个身影炮弹般冲了过来。
燕珉头发凌乱,正指挥着暗卫们把刺客的尸体处理掉,见徐明水浑身是血的回来,心跳都停了一瞬。
“没受伤,放心。”
干净的掌心托着燕珉的脸,徐明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珉珉,咱们要搬家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