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能？赵家父子深得皇帝器重，两人都…”

    “赵家公子重情重义，对姑娘更是念念不忘，以公子的脾性，就是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可姑娘是否想过，能先后灭了陆文两家的势力，岂是赵家轻易掀得起撬得动的硬石头？我们投奔赵家，甚至可能会害了赵家…”说这话时，杏华表情复杂，甚至是连陆昭平的眼睛都不去看。

    被断掉了全部希望，似乎对于陆昭平来说，现在只有千云寺一条路可走。

    姑姑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堂姐，终于再次说道：“我潜回王府时夫人还在…得夫人遗言…夫人让我把她拼死护下的堂小姐带出来，并让堂小姐假装成姑娘你...也就是说，并且从此刻起，她是陆昭平，而你是我的养女，是陆家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堂小姐并未见过你，待她醒来我会告诉她，真正的陆昭平因出门买酥饼而逃过此劫，现已被托付给故人照料，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夫人承诺搏命救她，助她逃出陆家死局，只求她事后能假扮大小姐，给在外的姑娘你逃走的时间，若可以，日后也请她以陆昭平的身份活下去，为陆家昭雪冤屈，” 说到这里，杏华声音沉了下去，“虽然这是个谎言，也请姑娘配合我一起，将这个谎言守住。”

    陆昭平不解的颤抖着。

    “这对堂姐不公平。”

    “她父亲失了官职生计艰难，这才带着她来投奔青川，她家道中落，父亲也已葬身火海，已然没了任何前程。陆昭平这个身份虽让她陷入追捕，但若我们去了千云寺，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安身之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人都是自私的，在这世间的夹缝中，我们都努力抓住最后一丝光亮，只是为了爬出阴暗，她未尝不愿意假扮陆家长女。不过夫人也给堂小姐留了后路，这是夫人写下的血书，上面讲明了堂小姐的身份，还有文丞相府的信物。若我们不幸落入官府手中，堂小姐可以凭借此证物全身而退。若我们能有个安全的着落，堂小姐可以一直假扮姑娘你，那么在陆家昭雪前，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你和她都会安全。”

    “既然去了千云寺是安全的的，为何还要表姐假扮我。赵无戒定不会弃我于不顾，我只要等在千云寺，无戒哥哥一定会来接我的！”

    “陆文两家陨落，我们仍不知谁是幕后黑手。堂小姐为姑娘顶的可是生死威胁，她既不是真的陆家长女，总有手书、信物以及她家乡见过她的乡亲们为她证实身份保命。可姑娘你却不一样，你只有一张保命符，就是堂小姐呀！至于赵家…”

    姑姑拿出半个阴阳鱼的信物，递到昭平手中，轻声道：“以赵家目前在朝堂的地位，姑娘还是不要指望…赵家也怕是有心无力。”

    阴阳鱼一直是母亲保管着，陆昭平看到上面的斑斑血迹，终是坚强再次崩解。

    杏华姑姑只能捂住她的嘴，任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也不许她大声哭出来。

    “若赵家真的来了，赵无戒一定能认出我，也肯定能看出堂姐不是真的陆昭平。”

    “所以，最后一件事……夫人希望你能割面去容。”

    “割面？”在杏华怀中的陆昭平惊呼，却被杏华姑姑的双臂箍的紧。

    “你和小赵将军已经四年未见，你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他不一定认得你。堂小姐与姑娘面貌多少有些相似，姑娘若割面，小赵将军不一定会分得出区别。”

    此话一说，陆昭平便觉荒唐，可看一眼正昏迷中的堂姐，眉眼确实有相似之处。不过是割上一道刀疤，怎么会认不出？尤其是对着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又怎么会因为一道疤而认不出？此种做法简直是自欺欺人。

    杏华的双臂愈发使力，姑姑冷静的声音让陆昭平后颈发凉，甚至要丧失挣扎的意志。

    “夫人的意思是，堂小姐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姑娘为陆家留下血脉，一旦陆家昭雪，必没有夺了她身份的道理。待一切结束，她仍是陆昭平，姑姑会带着你离开，去找你娘的旧相识。这阴阳鱼，在成为定亲信物之前，其实是那故人送给你父母的礼物。”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割面去容实在是荒唐！多此一举！青川那么多认识我的闺秀…”

    “所以更要姑娘下定决心割面。我们没有时间了，堂小姐很快就醒了。姑娘，就当姑姑求你，为了陆家，为了夫人…也是为了赵家…”

    陆昭平并不知道为何割面也是为了陆家，她此时只想挣扎开姑姑那双铁钳般的双臂，却发现杏华姑姑的力气出奇的大，并不似一个常在后院伺候细致活的婆子。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陆昭平越挣扎越泄气，外面士兵跑过的脚步声，堂姐即将醒来的呢喃声，姑姑苦苦哀求的唏嘘声，都让她越来越绝望。

    “待陆家昭雪，我一定自己割面向姑娘谢罪！”杏华姑姑强压着声音，一手捂住陆昭平的嘴，一手终还是用小刀，割了陆昭平的脸，那伤从额角长至嘴角，细细一道，割断她的全部宿命。

    “朱砂。”跌坐在黑暗中的陆昭平忽然平静道。

    “姑娘？你说什么？”

    “从今天起，我叫朱砂。”

    燥热的翻了个身，虽已过去十几年，但回想当初，陆昭平仍记得当时的绝望和胆寒。她心念着，既重来一次，就绝不能再经历一次。那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是拯救陆家不被屠门，还是提醒外公注意政敌，还是…堂堂正正作为陆昭平入了他的家门，让他爱上自己..?

    又或者，这一切的症结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可即便是要解决最简单的几件事，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女子，陆昭平又能做些什么呢？尤其是作为高门闺秀，她甚至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出门。想到昨日她作为赵无戒夫人的贴身丫鬟，她还能轻松出入赵府，不禁感叹下人在某些方面竟比主子自由。

    陆昭平又想起赵无戒的脸，想起他叫自己“朱砂”。

    “朱砂。”

    不，那不是自己的名字。陆昭平登时便觉胸口压抑的无法呼吸，干脆爬下床，又攀上小桌，想去打开窗户透口气。但她忘了自己的身量，本以为一步就能攀上的高桌却一脚踩空，当时就摔了下来。

    虽然摔得并不重，却吓坏了从门厅冲进来的青碧。

    “姑娘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怎么摔的？都是我不好，姑娘你疼不疼？！来人呐！！”青碧慌忙将陆昭平扶起，满面惊慌的问了许多问题，却等不及主子的回答又惊呼着要外面的丫头婆子去叫大夫。

    陆昭平好久未见青碧这曾让她气闷的毛躁性子，心觉亲切开心，竟笑出声来，任青碧将她扶上床，一边流泪一边仔仔细细的在身上检查了一遍。

    “好在身上没有伤口，摔着头了没有？姑娘笑什么…姑娘摔傻了吗？”青碧焦急道。

    “没事。”陆昭平笑着搓了搓青碧的头，然后才觉得疼痛袭来，稍带哭腔的抱怨道：“就是有些腿疼…”

    青碧心疼的为自家姑娘揉着腿，一遍遍为她的照看不周表示着悔意。陆昭平躺回帐子里，大约知道母亲等下就要来了。

    上次见母亲，还是家门陷落那一次，她甚至没能好好道别。

    静安王府的大小姐受了伤，整个陆家都跟着慌乱起来。很快，不大的屋子里就挤满了人。除了陆昭平房里的婆子丫鬟，几乎全都是王妃带来的人。

    “怎么样了？”母亲带着身子坐在床边，关切道。

    陆昭平抬头看母亲，记忆中模糊到只剩轮廓的面庞终于在她眼中具象起来。母亲依然那么美丽，带着世间最温柔的笑看着自己。陆昭平鼻头发酸，着向母亲的肚子，肚中正是她还差几个月便要出生的弟弟，子安。

    十年的思念再也无法压抑，陆昭平说不出话只能哼哼唧唧，将头靠在母亲的肚子上。母亲身上的香气依旧柔软而沉稳，陆昭平的泪水很快洇湿了她的衣裳。

    “这么疼吗？我看倒是一点皮外伤都没有，只是挫红了一些。”母亲抚着女儿的头发，笑道。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娘亲不要我了…”因为无法解释自己无端端的哭泣，陆昭平只能这么说。

    “不怕不怕，娘怎么会不要你。”王妃哈哈一笑，用眼神示意丫头和婆子出去，挪了挪身子将女儿抱正，“怎么，下午不想做女红，所以闹情绪呢？哭也没用，女红还是要练的。但是娘可以答应你，再多给你一日。这次我饶你一天，下回再发赖，娘可是不给面子了。”

    “嗯…”陆昭平仍赖在母亲身上不肯抬头，眼泪默默涌出全擦在母亲的裙上。

    小时候的陆昭平最喜欢诗书学问，不论背书还是练字都又快又好，可唯独讨厌女红和管家的功课，每每做绣活和读账簿时，都找各种理由讨巧，但总被母亲识破。王妃虽支持陆昭平钻研文学，但觉得女子总归要嫁人管家。自己做不好女红管不好财簿，将来总容易被下人欺瞒，因此对陆昭平格外严格，极少给她偷懒机会。今日陆昭平闹的脾气，的确是摔了腿，虽只是挫红了一点皮肤，但母亲看着依旧心疼，便当她是撒娇胡闹，难得的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