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毛

    城南由新区和旧区两部分组成。

    新区的主街道叫钱王街,整条街分布最多的是一些大型的酒楼茶馆,以及一些舍得在装潢上花大心思的各类商铺,这些商铺恰是如今多数年轻男女们频繁关顾的地方。

    而旧区的主街道则被称为同人街,街道两旁的房屋被岁月所染上的痕迹十分明显,到处散发着各行各业的百姓在此生活的烟火气息,但却也因此更显青索城这座古城的悠悠古韵。

    连接新旧两区的桥就叫做城南旧桥。相比新区的繁华与旧区的古香古色,城南旧桥就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除了够宽够结实,还真没什么特点。

    “小姐,我们去找那个叫六毛的人做什么?”

    “还有,为什么我们要替那个肚子都快挺上天的大叔作证啊,这不符合您的身份。”

    刚从城南旧桥上下来,春祺就忍不住的将憋了一路的困惑一股脑的说出。

    然落她一个身位的秋祉则眉头紧锁的在想另一件事——六毛这个名字实在太耳熟了,她究竟在何处听过?

    秦徊没闲暇同春祺解释太多,眼下她正全神贯注的四处寻找小乞丐的影子。

    先去桥底下看了一眼,果真没人,想来大白青天的这人若不抓紧上街“劳作”,晚上就得饿肚子了。又无针对性的走了两条街,终于是走到同人街的时候,凭借着女子强大的第六感,在一个说书先生人头攒动的摊位前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

    近期能为人说道的新鲜事,恐怕也就只有征东大将军府的小公子迎娶鹤庆郡主一事了。

    只见坐在最前方的说书先生,正激情洋溢、唾沫横飞的朝聚在他周围的人们描绘着这场婚事的盛大,大到将军府的一应布置,小到每桌招待宾客的珍馐佳酿,事无巨细。仿若他真的受邀去喜宴上做客了一般。

    征东大将军府从细松苍开始,往上数至少有三代武将,累计的家财和历代家主所立下的战功是完全成正比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秦家能比得过的。尽管为了三公主能风风光光的嫁进秦府,秦徊已是尽量保证了一切都用最好的东西、最高的配置,可有些方面还是远不能及细府。

    所以秦徊一直在刻意屏蔽说书先生所述的内容,因为听得越仔细,越是能戳痛秦徊的心,让她对含三履心生愧疚之意。

    还有另一方面是她护短的心理在作祟,默默的为含三履鸣不平,总觉得细左穹与鹤庆郡主这喜宴办得越隆重,越是能说明细左穹是个虚情假意、转头就能同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的负心汉!

    她神色冷冷的混在人群当中,一边观察着小乞丐,一边心烦意乱的努力屏蔽不时传入耳中的说书先生的声音,直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响起,才如释负重的重重呼了一大口气。

    同是“征”字头将军府的少爷娶亲,时间也间隔的挺近,听书的人群中有些还意犹未尽的,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几个多事的就开始相较起年前三公主下降秦府大公子的喜事。

    有说三公主派头比不过鹤庆郡主的,也有说秦府委屈、苛待三公主的,众口铄金,越说越离谱。

    春祺是个性子急的,哪听得了这些闲言碎语,当即就脸红脖子粗的要上前与这些碎嘴子理论,好在秦徊反应迅速的将她拦了下来。

    这些话秦徊听起来又如何不气?

    只是今日她们本就是趁府里没人才能溜出来办事的,若是因沉不住气而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仅会惹出多少风言风语不说,回去后只怕又要被父兄先训斥再禁足了。

    换做其它时候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还在急切的等待着善人帮帮主的消息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按照期限,应该就快有眉目了,她万不能在此时因别的事而出不了门。

    “啧啧啧,怎么以前没发现,满大街的长舌妇居然这么多!”

    秦徊寻声望了过去,说话之人竟是那个她要找的小乞丐。

    还记得半年多前,她初见这人时他还是一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模样。今日虽还是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可说话间总有一股看不见的底气支撑着他,让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这喜宴你们是去了还是人邀请你们了?怎么一个个的描绘得跟真的一样。东边的那位再有数不尽的财宝,娶儿媳妇的排场再隆重,那也是那些人上人享受,普通百姓能捞得着半分好处么?”

    六毛将两手摊开,环顾四周一圈,看起来众人似乎都挺认可他所说的话,于是继续道:“可咱们的这位秦大将军可不一样,不仅带兵有神、守护南方疆土,还冒着被当今圣上杀头的危险,用自己省吃俭用的俸禄买粮来救济穷苦百姓,咱们有这样一个‘活菩萨’在,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闻声而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否是六毛这番话说得太深入人心,竟无一人跳出来反驳他。就连先前说酸话的那几个“长舌妇”也讪讪闭了嘴,头也不敢抬。

    而后六毛又趁热打铁的说了这么些年来,秦府默默为百姓所做的善举。当然了,这其中主要还是强调秦有时秦大将军,强调他迄今为止为蒙诏所积攒的丰功伟绩,以及忧思忧民的所作所为。

    有时说到动情之处,还会恰到好处的流下几滴真诚的泪珠。

    秦徊听得都不免在心里感叹一句:“好强大的洗脑能力啊!”

    虽知他们秦家对六毛略尽过饱腹的薄恩,可他对秦家的感激之心实在是满到让人承受不住。

    有这样一个如此有能力的人日日在坊间为他们秦家宣传,何愁传不去安宁城那位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人的耳朵里啊!等龙颜大怒之时,就是他们秦家的覆灭之日呐!

    为了将这覆灭之日扼杀在摇篮里,她打算一会儿赶紧找个机会和这小乞丐好好谈谈。

    哪料这机会并不好找。半柱香后六毛意识到今日输出的思想已经差不多了,便退散了围观者,自己也满意的朝西边走去。

    秦徊等人被散开的人群挡住了视线,有一刹那几乎跟丢了六毛。好在一个转角后又看到了他的身影,便赶忙跟了上去。

    旧区的街巷多且杂乱无章,一会儿一个转角,一会儿又是一个岔口的,很适合用来摆脱跟踪人的“尾巴”。

    六毛的步伐很快,他今日的心情不错,一路哼唱着小曲,倒也没发现有三个人远远的在追赶他。他熟悉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直到走到一处死胡同时,脚步更快了。

    只见路的尽头,一个身穿暗纹黑衣,背上背着一把剑的背影已等候他多时。

    六毛走到那背影身后停住,深深鞠了一躬:“让大人好等,我今日说得起兴,一时忘了时辰,还请大人莫怪。”

    只有一个背影的男人闻言,没转过身也没责怪,只默默的递出去了两个鼓鼓囊囊、份量不浅的锦缎袋子。

    一见那袋子递到眼前,六毛便双眼放光,他双手捧着接过,手里的重量让他的面上浮现出藏都藏不住的笑容,身子却始终没有直起。几息后耳边落下一句“少爷说你们做得很好,继续”,他立马点头哈腰的说明白。

    直到那人一个轻功越过墙头,他才慢慢直起身子,瞧着那人所站过的地方,再次哼唱起了更加欢快的小曲。

    -

    秦徊在回府的路上见到了信使,不好的情绪当即抛之脑后,她身体里的血液好似都沸腾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就差要跳出来了。

    她极度期盼着这里面会有一封从涅院来的信。

    期盼着信里告诉她,当年沈净屠白乌村之举是析国国君所下的密令,而沈净作为臣子不得不听命行事。这样她说不定对沈净的怒气与恨意会消退几分,也能更加心平气和的面对何致盼了。

    但又害怕真的有这么一封信,害怕里面的内容再次陈述了这七年间天下皆知的事实,这无疑是将她的伤口再狠狠地剥开一次。

    与此同时,她还隐隐担心着另一个她一直刻意去回避的猜测——

    那便是阿哥究竟在白坡之战里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太反常了,一个从不算命卜卦、只信自己的人,怎么会随意听信一个路边摆摊先生的话呢?若这个算命先生当真如此神机妙算,为何事后不被重视,反而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呢?

    当然了,让秦徊更加怀疑秦于仲的一点,是她方才追赶六毛时看到揽夜了。看到了他递出去的沉甸甸的钱袋子,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想必揽夜口中的“少爷”,也只能是秦于仲了吧。

    所以她之前在扶风院偷听墙角时,六毛之所以会出现在秦于仲书房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奇怪,真奇怪。”秦徊低声喃喃道,思绪犹如成千上万条银丝疯狂地缠绕纠缠,让她暂时无法看清这个她曾经以为对她坦诚相待的人。

    她想每个人做任何事总是要有目的的吧,阿哥不是一个贪慕虚名之人,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也十分低调,为何会专门买通六毛,让他日日在大街上大肆宣扬秦府和阿爹呢?

    不,揽夜说的是“你们”,说明买通的人不止六毛一个,宣扬之人也不止六毛一个。如此广撒网的将秦府和阿爹推到风口浪尖,阿哥到底想做什么?

    前面就是秦府的门楼了,因精力不集中,秦徊不慎与对向走来之人相撞了一下。那人骂骂咧咧了一句“大白天的走路不长眼啊!”,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结果被秋祉恶狠狠的眼神以及撸袖子要打人的架势给吓跑了。

    可就是这么一撞,秦徊瞬间想明白了。

    民心!

    蒙、析两国交战连年,各地百姓苦不堪言,当今圣上非但没重视起来,为了他的宏图霸业还选择性的无视,这就导致上梁不正下梁歪。各级官员消极怠工不说,还越发明目张胆的克扣下发给百姓的粮食。如今除了阿爹掌管的南部地区还勉强好一些,其它地方的百姓真真正正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日落草为寇的人数和起义军的爆乱不计其数。

    蒙诏这个国家早就千疮百孔,民心涣散了。

    可秦家就不一样了,阿爹不仅重兵在握,还一直兢兢业业的战斗在最前线;且阿爹又如此体桖民情、为民着想,就算阿爹没有反叛之想,只怕最终也会被万千拥护他的民众推着坐到那个众望所归的位置上!

    真是越想越不敢想,秦徊的四肢发凉,寒意侵袭全身,手脚僵硬到竟无法往前挪动。只能听得到耳边悠悠传来含三履惊愕的声音,问她:“徊儿,你打扮成这样是出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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