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

    “小,小姐!”

    秦大将军的千金小姐怎会在… …在木桶里!

    胡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顶的盖子被突然掀开,缩在桶里的女子宛如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间还知道要发出“嘘——”一连三叠的声音。

    “神屠手你小点声!”

    胡屠忙用粗厚的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敢呼吸,第一时间便是去瞧与自己已经拉开了好些距离的揽夜。

    见揽夜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状况,他又看回桶中的女子。

    这姑娘原本是生得端庄秀气的,然而此时,却顶着一张蜡黄的、布有些许污垢的脸庞,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她蜷缩在桶里整整两日,不吃不喝的,也就只能趁他们夜晚睡着了才敢出来活动活动,难怪手下人在翌日清晨都会发现,带出门的食物怎的都会在一夜之间变少一些?

    只那会儿被他当成了是野猫野狗趁他们夜间熟睡的时候偷吃的呢!

    “小姑奶奶啊,你怎的会在桶里啊?”

    “求求你了神屠手,别告诉别人,尤其是揽夜,他要是知道了,回去后阿哥会打死我的!”秦徊掌心合十,边放在额前前后摇晃,边朝着一张已经急到五官都挤作了一堆的肉脸危言耸听道。

    神屠手向来做事没谱,她是真的怕她不说得严重些,他就轻易的把她给暴露了!

    秦徊好不容易才瞒过秦有时父子二人的视线,从家中偷跑了出来,悄悄将自己和秋祉藏在木桶里;又躲过了揽夜和胡屠的检查,一路辛辛苦苦的从青索城跟来了南涧城。

    她断不允许在此时功亏一篑了!

    没错,秋祉也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她拉来了,她不敢同秋祉提及此番出行的只言片语。秋祉向来稳重,若是被她提前知晓了她要做什么,定会死命劝住她。

    是以眼下秋祉正缩在另一只桶里呢。

    就在几日前,秦徊归家的那天晚上,因想念家里的菜饭想念得紧,又秉持着绝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直接将自己的肚皮吃成了个圆皮球,故而晚饭后,在院子里溜达到了亥时还不愿回房。

    夜晚凉风习习,天边一抹明亮的月牙在云层里忽隐忽现。

    饭后,秦徊便催春祺和秋祉回房歇着了。一方面是考虑到她二人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必陪她在府里闲逛消食;另一方面则是她的私心,她想独自一人享受这晚间的静谧。

    很矛盾的是,她不喜夜晚所带给她的恐惧感,却又不得不承认,夜间散步更有助于她思考。

    白日里从阿爹的所有表现来看,她根本看不出像是阿哥说的那样,是因着家中有急事,所以阿爹让他们速速返回。

    既然… …不是阿爹的意思,也不是军务,那便是阿哥个人的急事了。

    可据她了解,阿哥平日里不是在书房读书练字,便是去崔记笔庄淘一两件根本入不了勋贵眼的中、下等货色,再就是时不时的陪阿爹一同去军营里处理些军务,旁的也没甚事了。

    到底是何事能让阿哥急到都不同她商量商量,便执意回府?

    想到此处时,秦徊不知不觉间已踱步到水塘边的甜竹林前,她顿感双脚有些发胀发酸,便一屁股坐在了石几上。

    斜月映射之下,高大繁茂的竹叶影子正好将凳几上的娇小身影挡了个七七八八。

    就在秦徊打算起身再去找秦于仲询问一次时,不远处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高的那个,是秦于仲的贴身长随揽夜;矮的那个,她压根就没见过。

    揽夜正领着眼生的那人往后院去,步履匆匆。

    都不用过脑子,秦徊便知,他们二人是去阿哥的扶风院了,她悄悄跟了上去。

    虽然她本人平常极度不齿偷听他人说话这一行为,但特殊情况行特殊之事,她到底还是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趴在了秦于仲书房的其中一面窗户下面。

    一炷香后她可算是听明白了,竟是有人公然敢劫粮!

    秦有时秘密买粮一事已有三个年头了,而秦徊从一开始便知道。

    起初,秦有时同她说此事时她是坚决不同意的。

    析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且他们对于她而言有着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如今两国既已为敌,阿爹怎能为了区区一点粮而丢了风骨?

    然秦有时并未急于向她解释什么,他知道她那会儿怒火烧心,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多说也是无益的。

    他的女儿,本就和其他王侯将相所养在深闺之中,只知吟诗作赋、埋头女红,或只向往风花雪月、相夫教子的贵女们所不同。

    她心中虽有仇、有恨,却更有家国和百姓。

    下至青索城家家户户的处境,大至整个南部战区所面临的局面,她虽年纪小,可她清楚,她都清楚。

    只需给她一些时间,她定能想通他万般无奈之下此举的用意。

    后来,秦徊确实如秦有时所想的那样,她理解并赞成了此事。

    她想的通透,如今的蒙诏国朝廷,上下各级皆存在腐败现象,而这个现象已是积年已久的问题了。

    圣上自失去大都督巩茗这面镜子后,髀肉复生之下刚愎自用、穷兵黩武的毛病愈发严重,国君尚且如此,莫非还能把指望放在底下的官员身上?

    为官者,尤其是在国家动荡、连年征战的情况下,他们大多数人更愿意做的事便是自救,只想多为自己谋福利,谋出路,哪里会管小老百姓的死活。

    这,便是人性。

    然也不是人人都这么想、这么做的,朝廷里从不缺清流做派的官员,只不过是太少太少了,她十分庆幸她的阿爹是其中的一个。

    阿爹为官多年,从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不仅始终保持着一颗至善至纯的初心,坚定的守在战争最前沿,保家卫国,与此同时还能心系着黎民百姓。

    阿爹买粮的一番苦心,她作为阿爹的女儿,应该理解、支持他。

    是以,秦徊给自己认领的工作是将每月运来的粮食,按时按量的平均分发到每一位需要的人的手上。

    只不过时至今日她才知道,直接负责买粮、运粮的人原来不是秦有时,而是从未跟她提起过此事的秦于仲。

    也是将将才晓得,上一季度运回来的粮,在她去安宁城之时,被山匪给劫走了很大一部分。

    那些粮食可都是阿爹省吃俭用,从自己的俸禄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不仅帮助了许多根本买不到粮的老百姓,为官府解决了很多的麻烦,还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人心,以至于南部地区的动乱势头,比东部副战场的要小得多了去了。

    究竟是谁在做劫粮如此下三滥的勾当!

    秦徊越想越气。

    她自己本就曾是个可怜人,幸得上天和父兄抬爱,让她不愁衣食,如今她为其他不如她幸运的可怜人所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早就不能满足她的一腔热血了。

    阿爹疲于军务,阿兄眼下又有忧,这不正是她为父兄分忧解难的时候么?

    是以,她终是在几日后打探清楚了秦于仲的计划。而后,也在心中有了她自己的计划。

    知晓她计划的除她自己以外,倒是还有一人,那便是春祺。

    这会儿子春祺正留守在秦府,明明心里慌得要死,却仍旧故作镇定的守在自家主子的房门前,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

    原本这一路上都好好的,不出差错的话秦徊主仆二人这一趟只会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待她惩治完恶人后再回去向阿爹、阿哥请罪,若她此事做的漂亮,那到时候他们也不会怪她先斩后奏的。

    但… …越是如此,她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一般不出意外的时候便是要出意外了。

    也不知神屠手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的会在此时揭开木桶盖子?怎的又会一揭便揭了个准,偏偏挑中了她的木桶?

    “就算我阿哥不打死我,阿爹也会打断我的腿的!神屠手,你一向待我最好了,定不会忍心看我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对罢?”上一句话已然令胡屠犹豫了,秦徊趁势又补充了几个字。

    胡屠愁眉苦脸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是啊,这姑娘命苦,小小年纪便没了亲人,不仅亲眼目睹了亲生母亲死不瞑目的惨状,还差点死在析人狗贼的刀刃之下!

    那会儿她不过是个才八岁大的小娃娃啊!

    幸得秦公子眼疾手快,将小女娃救了下来,又心生怜悯之意将女娃托付给他胡屠,由他负责将她带回军营好生安抚。

    这一路上可怜的小娃娃都缩在自己的怀里瑟瑟发抖,每每低头一瞅见她那副丢了魂的模样,他便心头发酸发苦,他也是刚有了女儿的人,他内心的愤恨之意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他恨不能立即杀个回马枪,再冲去敌军大营里,杀上个成百上千的析人贼子,为她全村人陪葬!

    …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小女娃哪还能再受半点刺激?他只有带她离战场越远,对她的伤害才会越小。

    好在后来秦大将军仁慈,愿意将女娃娃收为养女,从此以后她也算是有了安稳的庇护所,不至于沦为一个流落街头的野娃娃了。

    尽管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么说是有些不妥的,但他的心里早就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变着法的隔三岔五给她带好吃的、好玩儿,还时常给她讲军营里将士们的糗事、趣事。

    此番她偷跑出来,秦大将军和秦公子若是知晓,定会急坏了,他们父子二人对小姑娘的好是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捧在心尖都怕化了又怎会舍得打她?

    挨顿罚,挨顿骂,自然是必不可免的,可他也不舍得她回去挨罚挨骂呐!

    况且这事确实是他失职了,他若每车每车的亲自检查,又怎会是眼下的局面。若真的被秦大将军和秦公子知道了,他的下场可就不是挨罚挨骂这么简单的了… …

    “小姑奶奶,你藏哪儿不好非得藏桶里?你记住了,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别出声,我会找机会把你放出来的。”

    秦徊点头如捣蒜,道:“还… …还有我的婢女秋祉,她也跟来了,她在前面第五车的木桶里,至于… …是哪一只桶,我就说不准了,胡叔一会儿可别把她给忘了。”

    胡屠脸皮剧烈抽搐。

    “快盖起来,快盖起来,要出城啦!”秦徊催促道。

    -

    隐仙峰。

    云居洞上方的林子里,一伙人早已等候多时。

    白茯随意倚靠在一棵冷杉上,神情间尽显慵懒媚态。

    离她不远处的白鹭纹面具男此时才看清,这个善人帮帮主的发髻上插着好几根细针,虎口脱险的右眼竟一时隐隐作痛了起来,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这等子惯使暗器的蛇蝎女人,就算再美艳,他以后都要离得远远的!

    下一刻,只听蛇蝎美人开口道:“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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