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

    甫一听到秦徊要走,何致盼哪里还坐得住,但刚想起身便被一道柔情似水的声音劝住了——

    “我劝郎君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这小丫头如今正在气头上,根本就懒得理你,去了也是热脸贴冷屁股。”

    可何致盼哪里肯听劝,他和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教他怎么做,于是立马跟了出去。

    白茯看着男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咂嘴后摇头冷笑了一声,不信便不信吧,用不了多久一准要垂头丧气的回来。

    半晌后确实如她所想,山鬼帮帮主失魂落魄的又重新坐回了她对面,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说有时候还得听听过来人的话,虽不一定全都准确,但多多少少还是受用的。

    “我说的没错吧,都说了让你别去,还偏不信。我一早就看出来你不高兴了,之所以在这桌坐下也是替你试探美娇娘的,结果你还用要刀人的眼神盯着我,真是小没良心的。怎么着,闹别扭了,跟姐姐我说说呗。”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高兴的?”何致盼此时心烦意乱,看谁都不顺眼,语气都是充满火药味的。

    男人戴着面具,确实不容易看得出来,可自诩为情场老手的白茯就是能洞穿一切,“这有什么难的,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况且你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你—不—开—心’这四个字。”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看上那个小丫头了吧。”说话说的尤其肯定。

    何致盼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终于肯正眼看人家了,但还是稳住了心思被戳穿的慌乱,“还请善人帮帮主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胡言乱语。”

    “嗬——”的一声白茯仰头笑出了声,这些个感情经历堪称空白的弟弟就是矫情,“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全身上下加起来的毛发都还要多,你就不想知道这小丫头为何跟你闹情绪?”

    正中下怀!

    这确实勾起了苦恼何致盼许久的求知欲,他可太想知道了!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帮之主,怎能在善人帮这伙女人面前轻易拉下脸面来?

    更况且常安这个没眼力见的还在一旁看着呢,男人该有的脸面不能说丢就丢!

    等了许久也不见山鬼帮尊主作出表示,还抱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傲娇样,白茯才懒得惯他。

    放下碗筷后拍了拍手,同一旁的姐妹说:“吃饱喝足了,拿上东西我们走吧。”

    何致盼眉毛一挑,心想这人这次怎么这么干脆,好歹她再问一次,但凡她再问一次他就不端着架子了。

    眼瞅着对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起身,善人帮帮主转身欲走,他终于慌了,什么男人的面子,统统不要了,常安爱怎么看他便怎么看他罢,不重要了!

    只听何致盼飞快的说:“我想知道。”

    “什么?”隔着桌子白茯朝一侧弯下了柳腰,一手张开凑在耳朵上,“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没听清。”

    这声说的大,这会儿整个天井里的人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何致盼他们所在的这一桌。

    好在他已经有了豁出去的决心,遂耐着性子,字正腔圆的又逐字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知道她为何生气… …”

    -

    这厢刚送走了善人帮,内心躁动的何致盼便打算去净疫泉里泡上一泡,让自己冷静冷静。

    毕竟善人帮帮主同他说的那些话太让人心潮澎湃了,得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找了颗他喜欢靠的大石头,双手随意摊开,惬意的泡在泉里,右边的嘴角缓缓上扬。

    闭上眼后脑海中出现的全是方才善人帮帮主同他说的那些话——

    “闺阁情思最是敏感,永远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百分百的好形象……”

    “得时刻顾及她的感受,无法忍受被忽略……”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有恃无恐的释放小情绪……”

    但最能反复萦绕在他心间的,还是那句:“那小丫头在意你。”

    所以真的是他魅力太大,就算是戴着诡异恐怖的面具还是能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下赢得她的芳心么,何致盼美滋滋的想着。

    然而他的自恋没能持续多久,便恢复了往日凌厉冷漠的表情,因为……有人来了。

    这回戴燕子面具的男人并未躲在香椿树上偷窥,而是刚到便直接现了身。

    “少主当真要一意孤行,不听劝诫?”

    陶鸵的这声厉色质问说的突然,连树林里外出觅食的夜鹭都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连近在嘴边的美食都无暇顾及,扑棱着翅膀直接飞走了。

    嘴角的弧度勾勒的更深了,终于等来了他想等的人,好兴致被打搅后的何致盼不气也不恼,反倒还有空关心起对方的家事来,“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家里的事都办妥了吗?”

    “多谢少主挂念,办妥了,短期之内不用再回去了。”陶鸵的声音稍微软下去了一些,但在说完这几句话后又硬了起来,“我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回来好好守着少主,以免您一错再错了!”

    七年前沈净虽将儿子托付给了陶鸵,陶鸵也不辱使命的保住了沈家唯一的血脉,可他到底也是有家有妻儿的人。

    在带着少主东躲西藏的这么些年里,他做到了对沈净的问心无愧,但欠自己妻儿的“债”却是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半年前下山,他便是去“还债”的。

    只不过在他的心里,早已将上司的托孤遗言看得比家庭还重了。

    何致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并不觉得与棠儿接触是件一错再错的错事,他懂得分寸的,“陶叔应该多陪陪婶儿的,她这些年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不容易。帮里如今一切安好,你其实不必着急赶回来的。”

    水面上倒映出一个稍显佝偻的身影,陶鸵沉重的叹了口气,在泉边慢慢坐下,道:

    “我就实话跟少主说吧,不是我不想多陪陪她们,只是我在旁人眼里就是个七年前就死透的罪人,回去只怕被人说是逃兵。多与那娘俩呆一天,就是多增加她们一分的危险,也会增加少主与我的危险。”

    这世道就是这样,在时人心目中就算是个罪该万死的死人,那也要比临阵脱逃的逃兵要光辉得多。

    当年的白坡之战,陶鸵是带领常备军一部将士们率先越过淮江的人。可刚上岸没多久便有眼尖的手下人来报,说是见到了一个形似小公子的少年。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小公子怎会出现在白乌村?尽管心中疑惑,但还是决定亲自前去察看一番。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还真是儿时的何致盼!

    只不过那时何致盼还叫沈致呢。

    当时他做的第一个决定不是上前去质问小公子为何在此处,而是选择悄悄靠近坐在一户村民门前、将头埋在双臂里的少年。

    手起手落间沈致都还未做出反应,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陶鸵不打草惊蛇,而是直接将少年打晕的决定是明智的。

    那会儿村民们都熄灯歇下了,要是小公子一个激动弄出点什么声响,导致他们被人发现从而惊动了蒙诏的巡逻官兵,那沈将军一直重复的“兵不血刃的占领白乌村”便很有可能实现不了。

    而陶鸵做的第二个明智的决定,便是扛着少年郎,将他悄无声息的直接带到了他父亲面前。

    那时沈净刚指挥完最后一批渡江的常备军上岸,甫一见到陶鸵背上的少年,本就挤作一团的眉头又多加深了几道沟。

    也不知是否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要打一场恶战并为国捐躯的觉悟,第一时间不是搞清楚沈致为何会出现在此,而是直接同当时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说:

    “陶老弟,你跟随我多年,吾儿就交给你了,别人我不放心,还请你亲自送这臭小子回去……我这右眼皮这几天一直跳的厉害,倘若我今日真的不幸交代在这里了,还请你定要护他一世周全!”

    听着像是在安排后事,可哪个冲锋陷阵的士兵在打战前不都得把情况往最坏的方向想。

    是以当时沈净的这些话虽然在陶鸵听上去很悲观,但也不无道理,遂也没有多想。

    只是没想到那些话,最终都成了遗言……

    至于战后,那晚渡江去到白乌村的将士们悉数战死他乡,他们的亲人至今也无法迎回他们的尸骨。

    这一切皆因为他们全都是促使两国交战的罪人,异逻含绝不允许这些杀他子民的罪人能在死后归正首丘!

    而沈净,作为战争的发动者,也是罪魁祸首,尽管战到最后一刻,但还是寡不敌众的丢了自己命的同时,也害得沈家全家为他的所作所为落了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最后再说陶鸵,他作为沈净在世时最亲近的副将,那晚以后认识他的人也都想当然的以为他随主战死了。就连他的妻孩都是半年前才知晓他没死的真相。

    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他回去呆久了让别人发现他还活着,那人人都会以为他是个逃兵!

    大家不会庆幸他还活着,只会想他的同伴都死了,为何偏偏他能活下来?

    流言蜚语最终只会愈演愈烈,没人会听他解释的,他也根本没办法解释。

    总不能告诉大家,那晚他是因为送沈将军家的小公子回家才逃过一劫的吧?

    倘或真这么说,那他又将当年放他们一马的谭墨至于何地?将沈将军的托付至于何地?将如今的何致盼至于何地?

    陶鸵的这些难处何致盼怎会不懂……

    眼下伴着幽谧的夜色,他转头看向那个儿时教他武功、救他性命、亲如父亲的男人,眼眶渐渐湿润——

    男人再也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领了,头发开始白了,络腮胡剃了,一身健肉也消失了。

    沉默良久,也只能用一句“陶叔,怪我,是我拖累了你”来向对方表达内心的浓浓愧疚之情。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少主无关。如今我只求少主收手吧,不要再与那姑娘见面了,她若是哪天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只怕……只怕……”

    “只怕她会找我寻仇?”何致盼轻笑了一声,“所以陶叔你早就知道了我与她的关系,也一直都知道她还活着,每次从蒙诏传回有关她消息的信也是你做的?”

    “是。”陶鸵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揉搓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也不想如此的,只是少主派去蒙诏打听那姑娘消息的人……早跑了!”

    “跑?为何跑了?”何致盼不相信。

    之前的气氛过于凝重了,陶鸵试图用接下来的话来缓和一下关系,遂故作轻松道:“为何,因为没钱呗,我们本来就穷的响叮当,少主又不给人额外的补贴,这年头什么都不图还愿意做事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喽。”

    “哦?”何致盼倒是很给面子,饶有兴趣的问,“那陶叔图我什么?”

    这人上了年纪啊反应都有些慢,陶鸵闻言先是一懵,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放声大笑,道:

    “当然是图少主以后给我养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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