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

    侍女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在舒鹤耳旁低声道:

    “这位便是柳相国。”

    舒鹤抬眸看过去,只见那柳相国相较于她所料想的,要更加年轻些,容貌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来。

    柳云添笑了笑,抬手吩咐道:

    “瞧我这记性,姑娘才服了药,行动不便……不如,就由你带她过来。”

    他随手一指,被选中的舞娘瑟缩了一下,与身旁之人交换了眼色,步履犹疑地朝舒鹤挪过去。

    柳云添哼笑了一声,推开怀中的娘子,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怎么?请个人还要犹豫一二……”

    “可是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未等那舞娘开口求饶,手下已然领会了他的意思,手起刀落,那舞娘便断了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舒鹤避闪不得,点点血迹染在了她缥色的鞋面上,如同春日田野中绽开的朵朵残花,丝丝缕缕向外晕染开来。

    屋内的舞娘与琴师被柳云添吓得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一干人等连忙跪拜于地:

    “大人息怒。”

    手下利落地将地上的尸首折了起来,三两人抬着走出屋外,又有面生的侍女端着清水绢帕鱼贯而入,擦去地上的血污。

    柳云添笑了笑,抬手道:

    “诸位,接着方才之事便好。”

    “莫要因此等小事,而扫了赏评璃山雅乐的兴致。”

    小事?

    舒鹤心下一冷,垂眸看着自己鞋面上的血迹。

    此处尚未离开镖局,乃是偏远客房,虽说平日不常来,可亦是算作她家中一隅,怎可由人肆意轻贱?

    更是未曾想,舒老爷竟是行了与表哥同样荒唐之事,将她作为祭品一般,献媚于人。

    赤口之卦,原是作此之解么?

    另有一名舞娘机敏地起身,朝舒鹤走了过来,与方才的侍女一左一右,架着舒鹤朝柳云添走去。

    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云添笑着开口:

    “世人皆说璃山人杰地灵,果真不过。灵秀山水,能让出如此美人,倒不足为奇。”

    他站起身,左手抚上舒鹤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的唇下,如同打量西域进贡的一件珍宝。

    从侍女手中接过解药,他抹了一点在手心,涂于舒鹤额前与颈侧。

    五感回笼,舒鹤撑着酸软的肢体,盈然下拜:

    “小女子舒鹤,见过柳相国。”

    “久闻相国盛名,有幸得以一见,此生再无憾事矣。”

    柳云添挑了挑眉,坐了回去:

    “你听过我的名姓?”

    舒鹤笑了笑,仍未起身,低头道:

    “普天之下,有何人不知大人乃少年英才,国之栋梁也。小女子虽地处边远偏僻之壤土,亦是对大人赫赫声名,有所耳闻。”

    才不是舒鹤有意了解,舒夫人在她少时提过,何玄病中对此人胡言乱语过,易觉瑜亦是曾皱眉提醒她要小心提防过……

    舒鹤的脸被他以左手抬起,她本欲挣扎一二,却是分毫都动弹不得。

    柳云添摇了摇头,啧啧笑道:

    “真可惜,原是要好生向姑娘介绍一番,如今想来,倒是省了。”

    “金陵出过个倾国倾城的镇国夫人,如今连养在金丝笼中的闺阁千金都这般明媚动人,当真是好福气。”

    柳云添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又道:

    “都下去罢,璃山雅乐虽是远近闻名,奏久了亦是难免有些乏味。”

    方才带舒鹤过来的侍女陪着笑弯腰道:

    “不如让她们在廊外候着,倒是省得再传一趟。”

    柳云添瞥了她一眼,笑了笑:

    “不必了。我尚还客居于镖局之内,多有叨扰,再如此大张旗鼓,怕是免不了惹出是非,姑且算过了。”

    舒鹤低眉一笑,耳边拢起的散发顺势落下。

    他哪是知晓什么排场?

    不过是惟恐太过张扬,招来不速之客取了他性命罢了。

    柳云添随行之手下,功夫瞧着与晏竹皆是不相上下,即便是矮了诸如易觉瑜这等江湖高手一筹,舍命护住他绰绰有余。

    待屋中的人散了个干净,柳云添随意地往圈椅里一靠,手指勾了勾示意舒鹤过来。

    舒鹤站在原地,她最讨厌这般逗弄的动作,好似她并非活生生的人氏,而是山林中的猫狗一般。

    柳云添倒不恼,摇了摇头,示意舒鹤起身,笑道:

    “见着我,你似是有几分拘谨?”

    舒鹤笑着福身:

    “大人卓然英姿,何人见了能稳住心神?小女子只凡夫俗子罢,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柳云添笑着耸了耸肩,眸中因酒意而褪去的寒光,复又凝在了一起:

    “知晓我传你来,是有何事么?”

    舒鹤自然心中有数,可这等卑鄙龌龊之事,她不欲宣之于口,因此含糊道:

    “大人深意,小女子愚笨,未能领教。”

    “倒是个不经人事的……”

    柳云添叹了口气,解下外袍,站起身来,将臂弯中的袍子随手一抛,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舒鹤:

    “该姑娘了。”

    他眸中的笑意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轻佻,舒鹤自知自己已为刀俎之下的鱼肉,却不愿任他摆布。

    舒鹤笑了笑,后退一步:

    “大人抬爱,小女子惶恐。只是近些日子染了寒症,不得已拂了大人雅兴,还请大人赎罪。”

    柳云添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诚然如此。当年舒夫人身怀六甲四处奔波,想应是给你留下了些病骨。”

    他的手指轻轻地捏着舒鹤的耳朵,转而又下至颈侧,再滑落至腰际:

    “可是此等美人,但作见之,岂不可惜?”

    舒鹤微微偏过头,避开柳云添的手,轻声道:

    “大人恕罪。”

    柳云添看似意兴阑珊地收回手,叹道:

    “也罢,我素来没有强求之意,你若是不愿,我自然不该勉强。”

    舒鹤心下松了口气,悠然道谢后,指尖刚碰上门板,便听得身后柳云添淡淡道:

    “姑娘可要与我做个赌注?”

    舒鹤回过头,心下莫名开始有些慌张。

    柳云添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

    “三日之后,姑娘定会跪着来求我。”

    舒鹤走在熟悉的回廊上,满脑子都是柳云添方才莫名其妙的话。

    她会到了这种地步才会对柳云添这等败类跪地求饶?

    舒鹤不敢细想。

    出神时,她未曾留意脚下路,径自撞入一人怀中。

    “阿鹤……”

    舒鹤抬起头,只见易觉瑜作着琴师打扮,面色忧虑地望着她:

    “你的事了结了么?”

    舒鹤不愿将自己的烦忧牵诸于人,收拾了一番容貌,笑意晏晏道:

    “只是眼下璃山我尚未曾理出个头绪来,不好招待你了。”

    “你为何作此装扮?”

    易觉瑜闭目片刻,长叹一口气:

    “我只恨自己不是一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江湖草莽,否则定是要替你取下那登徒子的项上人头来。”

    舒鹤笑了笑,说道:

    “大哥已是世间难能的高手,不必因此等小事而烦忧不已。”

    易觉瑜拉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几下腾挪之后,便出了镖局:

    “我带你去一处,先说好,你不可因此而难过伤了身子。”

    感觉到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舒鹤虚搭着易觉瑜的肩膀,笑道:

    “我又不是小儿了,哪里便那般容易伤神了去……”

    话音未落,易觉瑜已是到了那处,舒鹤见了四周之景,面上笑意一凝。

    此处是何玄所隐居之地。

    她轻轻地推开易觉瑜,提起裙裾朝屋里跑去。

    易觉瑜摇头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披帛,回首一笑:

    “晏兄弟跟了我一路,应是有话要说。”

    晏竹自暗处走出,明晃晃的天色照不尽他身上的阴郁之色,反倒是让他的面色愈发阴沉了几分。

    “我无话可说,亦不该说。”

    “敢问谷主,你为何于此时将阿鹤带来?”

    他抬起眸,面上的黯然之色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你知晓我的身份,那就该知晓何玄之死,乃何人所为?”

    “迫不得已之时,我亦是阻拦不及。”

    易觉瑜摊开掌心中的暗器,笑了笑:

    “我本欲找丞相问询些私事,你这般捷足先登,过河拆桥,如今可是向我兴师问罪起来了?”

    “我原还有些疑惑,你这般不打自招,看来,真凶为何人,倒是一目了然了。”

    “陆大师尚未来得及理干净后事,便被我撞了个正着,灭口不得,只得逃之夭夭。我想是大师佛门座下之人,却不料,这竟是前朝大内的手笔。”

    晏竹说不出话来,只是红着眼睛,朝易觉瑜一拜:

    “还请谷主……莫要告与阿鹤。”

    易觉瑜看着他的样子,沉声道:

    “为何?”

    晏竹跪伏于地,自京城那夜后,他似是生了心魔,甚少如此狼狈过。

    临行前,陆闲拦下他,难得面色凝重道:

    “殿下此一去,先前诸般苦心,皆是付诸东流,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接踵而至。”

    “柳相国要的是斩草除根,而殿下要的,却并非鱼死网破。”

    易觉瑜皱起眉头,叹道:

    “你不惜男扮女装,苦心遮掩这么久,只因着阿鹤一人,功亏一篑。你便再无任何惋惜么?”

    晏竹默然不语,却是心意已决。

    他不在乎此身之后,是否会有人追杀不咎,不在乎自己再无机会去向恶鬼复仇……

    他只要舒鹤一人。

    若是能护她周全,失了性命又当如何?

    易觉瑜将暗器收入袖中,弯腰扶他起来:

    “若是你另有苦衷,我自不当冤屈了你。”

    “只有一事,恕我难以相助。”

    晏竹抬眸看过去,听得易觉瑜轻声道:

    “待我查明来龙去脉,我会悉数告与阿鹤。这些事由不得你我做主,我想还是留与她自行决断,你意下如何?”

    二人转至屋内,舒鹤跪在何玄身边,抹了抹脸上的湿凉,呜咽道:

    “我只愿你长命百岁,却为何连这点微末之求都难能实现……”

    晏竹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踟蹰片刻后,颤抖的手将舒鹤揽了过来。

    他轻拍着舒鹤的背脊,却不敢去看何玄已有些发青的脸。

    明明非他所为,可这却好似他刻入骨血的罪则,他又该如何让舒鹤对此置若罔闻。

    如掩耳盗铃般,他亦不知自己是在安慰舒鹤,还是自欺欺人:

    “先时我总是诸般逃避,避无可避之时,我自当偿还一切。”

    嘴唇翕动着,他又轻声道:

    “阿鹤,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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