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

    李检讨看着他的样子,万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

    “殿下,我原是奉暗卫使司之命,在京城接应。只是未曾想,殿下早舍了那玉玺,还与暗卫使大闹一场,究竟是为何?”

    晏竹皱了皱眉,装作没听见。

    按陆闲所说,指挥使对他早已无甚希望,李检讨在京城等了这么多年,不仅攀上了柳云添,还能一番周旋之下至今安然无恙,当真了得。

    若非这回天盟谷查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这枚暗卫使的棋子,蕴含着能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潜力。

    他眸色一沉,看向舒鹤的脸,视线滑过,落至她耳边垂在枕上的碎发,心中隐隐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李检讨却是不知他如何作想,来回踱步片刻,又道:

    “是为了夫人么?”

    “这些日子,有一股江湖势力明里暗里盯着我,莫不是真当我全然不知了?”

    晏竹一顿,松开舒鹤的手,站起了身:

    “李检讨……”

    他笑了笑:

    “指挥使既然同你说过,我便不再多费口舌。关于暗卫使,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再在此处提起。”

    李检讨摆出束手就擒的样子来,连声道: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总行了罢。”

    他看着晏竹,沉声道:

    “只是,殿下请信我并无他意,也不必费心用那些个江湖手段。夫人若是想通过我做些什么,直接吩咐就是,省得在柳云添处打草惊蛇。”

    晏竹挑眉,冷笑一声:

    “这般大度?”

    李检讨拱手道:

    “我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虽说世事变迁,可咱们究竟效忠于谁,不得本末倒置才是。既然先帝已去,自当以殿下,为首是瞻。”

    晏竹冷笑着摇了摇头:

    “早做什么去了?自己乱了阵脚,这回倒是知道服起软来了。”

    “你们的花言巧语,留着骗骗自己也就罢了。若你当真有此心,便做给我看。除了能让人瞧得见的行动,我不会再信你们分毫。”

    李检讨笑了笑,躬身道:

    “请殿下吩咐。”

    晏竹垂眸,犹豫片刻,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的舒鹤,神色黯然:

    “还是等阿鹤醒了再作商议罢……”

    李检没听清他的自言自语,出言问道:

    “殿下?”

    晏竹抬起头,说道:

    “罢了,你且去看看柳云添意欲何为。若有任何动静,暗中传讯于我。”

    他扯了扯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便经天盟谷的手好了,左右你也知道那些人。”

    “记得提防着柳云添,这回宴会,想是冲着这些他有所疑心之人来的。即便是你讨巧保下一命,柳云添就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么?”

    李检讨摆了摆手,脸上笑着,眉目间却已然暗沉下来:

    “我自然有所防备,殿下放心。”

    晏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

    “一切小心为上。”

    李检讨点了点头,低声应是。

    宫中的名医等了一日也不来,晏竹在舒鹤身边做了一宿,听见门外传来动静,便赶紧摇头醒了醒盹,起身查看。

    碧映带着一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先生立在门外。

    碧映见晏竹脸色不太好,连忙解释道:

    “陛下听闻相爷遇刺,极为震怒。派了好些个人上上下下地查,相爷这些天忙着应付,顾不上去宫里打点,便嘱咐我寻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来,姐姐放心就是。”

    晏竹冷着脸错开身子,让那老人家提着医箱,颤颤巍巍地晃了进来。

    趁着碧映不注意,他的眸色暗沉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又松开。

    碧映在舒鹤的腕上搭了条帕子,垂下床上的帘帐,再请大夫进来,坐于帐外。

    晏竹在一旁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夫的脸,观察着他面部表情变化的所有细微之处。

    大夫摇了摇头,站起身,拱手道:

    “夫人身上的伤虽说看着危急,但眼下倒并非紧要,妥善包扎将养着,不会出甚差错。倒是由这新伤引出的旧疾,不得不小心防备着。”

    碧映与晏竹对视一眼,又道:

    “那可要给夫人开个方子?”

    大夫捋着胡子,摆了摆手:

    “夫人此乃沉疴顽疾,往日里应是有用惯了的方子,不得轻易变改。暂且先以温养之药为引,能压些时日,待夫人醒来,问清楚平日吃的方子,便大好了。”

    碧映蹙起眉头:

    “可夫人并未提起往日的药……夫人往日里只在相国府上喝些调理的汤药,莫非是那些……”

    她转身对晏竹说道:

    “辛苦姐姐在此处守着,我且去府上问问,将平日里安神调养的方子要了来,再请大夫定夺。”

    晏竹垂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待碧映带着大夫离去后,他才长叹了口气。

    沈文生随去天盟谷,不在身边,只怕舒鹤来京城的这么些日子,一直都在背着碧映吃着之前留下的丸药。

    他敛眸想了想,弯腰握了握舒鹤的手,开门追了出去,拦下了碧映。

    “姐姐的意思是,姐姐见过夫人吃自己带来的丸药?可知是身边有方子么?”

    晏竹点了点头,又打了几个手势。

    虽不如舒鹤理解起来那般默契,碧映多少也能看懂些。

    “那便有劳姐姐了,夫人有我照看着。姐姐一会儿回府,再将这情况同管事的说了,相爷还挂念着呢。”

    晏竹点头,福身行礼。

    对管事交代完舒鹤的情况,晏竹便去了舒鹤院中。

    到底是在同一屋檐下共同起居了许多年,即便他开始有所图谋,可后来对舒鹤的情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舒鹤收拾的习惯,他都知晓。

    尽管舒鹤在镖局,总拿他当对手防着,可细枝末节处,他在丹郁和旁的侍女交代时,也偷偷打听过一二。

    关于舒鹤的桩桩件件,他从来记得分毫不差。

    找出了沈文生留下的方子,他将物件归置好,起身离开时,余光瞥见了一封信。

    这封信被拆开过,晏竹弯下腰,又看了一眼,才发觉其打开的方式,与舒鹤惯常所用并不相同。

    有人来过。

    他骤然有些发冷,拿起信封,却见其外还包着一层信笺。

    “我着人打听过,京中柳云添的地下钱庄,皆是由不同的江湖门派把守着,一应名目都在信封中罗列了。我拆开查验过,应非虚言,虽不知柳云添使了何种手段,让那些江湖人唯命是从,但其中总有分化之机,妹妹可顺着仔细查查。”

    妹妹?

    他愣了一下,将信笺凑近了些,才隐隐约约地闻出其上附着的香味来。

    清点库房时,他记得管事提起过,这种南洋进贡的百花香,名贵得很。

    使者一送来,今上除去后宫高位妃嫔份额,尽数都赏给了柳云添,而柳云添却只将这香给了府上的黎夫人。

    舒鹤见过她,这事碧映说过。

    可她为何会知晓舒鹤来京城的所作所为?

    晏竹将信封藏入怀中,走出了厢房。

    舒鹤再次睁开眼,却发觉是回到了数年前,她坐在何玄的房中,看着舒夫人同何玄在外说话。

    她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跑了出去。

    舒夫人挽着何玄,回身看着她,莞尔一笑。

    她想要扑上去将娘亲抱住,却是徒劳。

    直至精疲力尽,她哭着跪坐于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阿鹤,我从未强求过什么,复仇甚的也不必。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与何相也算圆了毕生缺憾。”

    她浑身一颤,再度睁开双眸,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隐隐痛意从身上传来。

    舒鹤放弃起身,她知晓自己没那个力气。

    偏过头,瞥见榻边的小几上摆着一个空碗,唇边尚余留丝丝苦意,似乎有些熟悉。

    窗纱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男一女,看不分明。

    “殿下为何?”

    这声音有些陌生,舒鹤蹙起眉头,仔细分辨着。

    “我不想脏了她的手,左右柳云添只想要一个死,那我做局成全了就是。”

    这回,舒鹤听出来了,是晏竹的声音。

    做局?

    他又要做什么?

    “好罢,万幸这回柳云添因着夫人舍命相护,存了些情分。你才有机会仿冒着夫人的笔记,去地牢里杀了那几个刺客。”

    “夫人还未醒?”

    晏竹抿了抿嘴,低声道:

    “我偷偷请外人瞧过,说就该是这几日,所以我才存心冒险,在柳云添眼底下偷梁换柱。”

    “殿下……算了,你守着夫人罢,我记着,夫人房中还有个姑娘呢?”

    晏竹靠在廊柱上,淡淡道:

    “被管事叫去干杂活了。上回喂药阿鹤不喝,她没法子还正好被柳云添撞上,训斥了一顿。”

    舒鹤听着,知晓说的是碧映。

    “哦?那殿下便有法子?”

    她听见那个人问道。

    晏竹皱了皱眉,耳根一红:

    “不该问的事,不必多嘴。”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二人的身影便从窗纱上消失了。

    过不了多久,晏竹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新折的花枝,给堂内的瓶中换上。

    “竹雁姐姐,小厨房送了些滋补的汤来。相爷说,一会儿只要得了空,就来看看夫人。”

    珠帘一动,舒鹤抬眸,正巧对上晏竹的眼睛。

    手中的汤尚还冒着热气,他却就那样呆在那里。

    舒鹤笑了笑,轻声道:

    “这些日子,劳烦你了。”

    晏竹这才回过神来,扶着舒鹤坐起身子,在她后面垫了几个软枕,让她靠得舒服些,又拿了茶递给她润润嗓子:

    “殿下以前不会做这些罢。”

    接过茶盅,指尖相触,舒鹤看向晏竹的脸。

    他的眼神只与她对了一瞬,转而躲闪着移开,连着耳后开始泛起红来。

    “假戏真做,瞒天过海罢了。”

    舒鹤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哦……”

    舒鹤唇角一勾,偏头看过去,将背过身却偷偷回头看她的晏竹抓了个正着。

    “你方才,同谁说话?”

    晏竹拿扇子的动作一滞,随即端着汤碗,坐到舒鹤身旁,说道:

    “天盟谷查到的人,是暗卫使旧时留下的耳目。我不过略有接洽。”

    晏竹搅了搅勺子,舀起大半勺来,仔细吹了吹,试过冷热合适后,这才凑了过去,递到舒鹤的唇边。

    舒鹤看着他的眼睛,他却垂眸看着手中的勺子,拒绝与她对视。

    二人离得那样近,仿若连吐息就交缠在一起。

    “殿下不必如此。”

    晏竹眉梢动了动,并不言语。

    只是一勺一勺喂她喝完了汤,仔细地用绢帕擦去唇边的痕迹。

    不料舒鹤趁机一咬他的指尖,随后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合上眼眸。

    晏竹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绢帕丢到地上,半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你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

    “这般危险,你可知若有个万一,便能要了你的命去。“

    舒鹤抬眸看了过来:

    “那我合该坐以待毙么?等着柳云添继续杀鸡儆猴?”

    晏竹摇了摇头:

    “我并非此意。”

    他试探着握住舒鹤的手,避开她身上的伤口,一点点的放置心口。

    他的目光小心中带点热切,舒鹤看了过去,恍若见着了自己曾经在镖局偷偷养的那只狸奴。

    “如果你想做什么,不必用身子冒险。”

    晏竹闭上眼睛,自舒鹤受伤后,那些缠绕在心头的惧怕几乎要将他压垮。

    “至少……给我一个替你挡刀的机会。”

    “是么?”

    舒鹤笑着,顺势按着他的心口:

    “姐姐,可否让我听听,有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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