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

    晏竹低下头,轻笑道:

    “若是你不信真心,就不会如此放心地去替柳云添挡刀。”

    舒鹤挑眉,莞尔一笑:

    “此言何意?”

    晏竹垂眸,看上去有些落寞,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卑微:

    “还是说,你便如此信任那些素未谋面的刺客,甘愿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他顿了顿,又道:

    “若是功败垂成,你会甘心合目于柳云添怀中?”

    说罢,晏竹突然笑了一声,抬眸看了过来:

    “阿鹤,你赌我会出手,不是么?”

    舒鹤笑了笑,却是牵动了伤口,微微皱眉:

    “是又如何?”

    晏竹蹲下身子,手指顺势搭上榻沿,垂首轻声道:

    “那你还是信我的,对么?”

    “我的真心,即便未曾言明,可这么些时日,算上璃山,金陵……阿鹤,你当真看不到分毫么?”

    舒鹤避而不答,只是问道:

    “方才你与那检讨所说做局,是何意?”

    晏竹知晓她不愿说,也不再揪着方才的话茬不放,顺势接道:

    “原是我仿着你的笔迹,自请去地牢灭了那几个刺客。柳云添想要你亲自动手,以表忠心。如此一来,你便是为情挡刀,而非蓄意谋之。”

    晏竹此刻倒是条理清晰了起来。

    “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舒鹤笑着靠在枕上,换了个不易触碰到伤口的姿势,恰好面对晏竹:

    “可总会有这一天的。”

    晏竹一怔,看了过去,眸色深深的,看不清其中深藏的情绪。

    “从我跟着柳云添来京城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能替我一次,难道能替我一辈子么?”

    舒鹤笑了笑:

    “即便是你愿意两肋插刀,我也不想就这样依附着他人而活。”

    她偏过头,自然地将话题带离了晏竹的自作主张:

    “方才所言及的检讨……可又是暗卫使的人……”

    晏竹连忙解释道:

    “我并不知他在此处,也不知他便是天盟谷所盯之人,只是碰巧宴中相遇,他还替我周全了身份,应是并无恶意而为。”

    舒鹤点了点头:

    “好,若是得了机会,你从我荷包中取几两细软,替我谢过他便是。”

    晏竹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他并非为复国,久留京城,只是为了……”

    “等先生回心转意罢了,他曾是先生家中书童,因与先生一道读书识字,颇具几分天赋,因此受了先生启蒙提携之恩,断然不敢轻易忘却。”

    “这些年来,他蛰伏京城,却也一直暗中背着柳云添打听先生踪迹。”

    说完,晏竹小心翼翼地看了舒鹤一眼,再次解释道:

    “他与那些人,自当是不同的。”

    又是为了何玄……

    舒鹤笑了笑,未曾想暗卫使还能为了他分出两派来,何玄可当真是有些排场。

    “如此说来,你又了解他多少?关于先生。”

    晏竹看着舒鹤,敛眸思忖片刻,说道:

    “我也是来了京城后才听人说起,原是当年,柳云添是先生座下门生之一,因着先生位居丞相时正值壮年之时,二人年岁虽差了些,但因着抱负相送,故而亦师亦友。”

    “当年,柳云添因得罪了权贵,未成功名,被贬谪至偏远郡县。传言先生多有愤怒,甚至不惜顶撞……父皇。”

    提起前朝,晏竹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嗤笑一声,接着说道:

    “柳云添外放后,在辖地瞒报灾疫,滥杀上报言官,视为异心之辈。”

    “虽说柳云添明面上的功绩确实好看了不少,可先生得知此事后,实在不喜他如此不择手段,劝说不得后,二人就此断了情分。先生便暗中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一举弹劾了去。”

    “只是先生未曾想过,柳云添会是如此恨他,哪怕先生早已无心权谋之事,柳云添也要将其满门赶尽杀绝。”

    晏竹抬眸,打探着舒鹤的表情: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已经知晓了罢。”

    “我知晓的,无非是尚在太上皇身边时听旁人说起过。”

    “柳云添其人,尚未功成名就之时便如此作恶多端,我不信他会因大权在握而改邪归正。”

    舒鹤哼笑了一声,轻轻开口道:

    “自食其果罢了,天命如此,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晏竹点了点头,起身去拧了条毛巾,来替舒鹤擦拭手和脸颊,以期能让舒鹤舒服些。

    “殿下……”

    舒鹤侧首避开他的手,缓缓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木珠,而后抬眸看向晏竹,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轻浅柔和,恍如往昔那般:

    “若是你,你又当如何?”

    “你会为了天下道义,不惜家族妻儿,弹劾佞臣么?”

    若非提起镖局之事,舒鹤甚少唤他殿下,即便是这么叫了,也并不会施舍与他半分笑颜。

    晏竹一怔,看着舒鹤的脸,耳根泛起微红,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去:

    “我如何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舒鹤眉梢轻挑,避开伤口侧身坐起,手左手不动声色地搭上晏竹的手背:

    “可我想听……”

    她的声音颇有些委屈,就像是儿时受了欺负,回镖局向李叔告状。

    他记得自己在窗边偷偷听着,趁着屋内人未曾注意,起身朝里面看去——

    舒鹤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拉着李叔的袖子,委委屈屈地哭道:

    “李叔,他们都欺负我。”

    “娘亲不在,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似是心中至深之处的覆盖被人轻而易举地重新揭开,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荒唐,也能因祸得福,得以在这一息之间见得天日。

    晏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难得正视着舒鹤的眼睛,说道:

    “若真是如此境地,我应当是同先生与夫人,做出别无二致的抉择。”

    舒鹤笑了笑,作势收回自己的手:

    “殿下是说,粉身碎骨后,远避千里之外么?”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晏竹眼疾手快地抓住舒鹤的手,紧紧地握着。

    掌心的温度随之攀升,他不依不饶地探身看过去:

    “不是。”

    “我是想说,无论何时,你的安危永远排在我的首位。”

    “若远走高飞能护你周全,我又还有何可犹疑身后名之说?”

    “我是如此,想来先生和夫人亦如此。”

    舒鹤偏头看着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摸了摸晏竹盘起的发髻:

    “可我娘输了,先生也输了。如今,我会输么?”

    晏竹紧握着舒鹤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面庞:

    “你不会。”

    “更何况,还有我在。”

    他垂下头,说道:

    “即便是失去性命,我也不能看着……功归一溃。”

    舒鹤抽回手,笑了笑:

    “所以,哪怕是输,我也要拼尽全力与柳云添斗个鱼死网破。”

    “娘亲说过,若她是先生这般,当年入天牢之时,就万万不该心慈手软,不该为了旧情放过柳云添。密报弹劾,他应当知晓该如何做。”

    晏竹抿了抿嘴,接道:

    “先生素来重情重义,一腔情谊被柳云添弃之敝履,想来先生应当是有所伤怀才未曾反击。”

    “夫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良机难逢,倘若当时坚持上书,柳云添恐怕未必藏得住自己的逆反之举。”

    “那殿下呢?”

    舒鹤今日似乎有许多问题,一一抛向晏竹,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探求他心中所想:

    “若是殿下的真情被人辜负,殿下又当如何?”

    晏竹不答,只是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上舒鹤的手背,温热的吐息洒落在腕间,带着言语难以诉清的暧昧。

    舒鹤接着说道:

    “你应当知晓,云起掌门黎朗婷吧。”

    晏竹一顿,并未作声。

    “我与她商议,在柳云添面前献了一出苦肉计,却在你面前只字未提。”

    “我分明可以带碧映去,还能免去柳云添对你的试探,可我偏偏就走了这险招,即便是那刺客杀红了眼,我也赌你会为了旧情出手。”

    “你却替我周全了刺客,在柳云添眼皮底下狸猫换太子,既保了我一番苦心之果,也让我至少能存有一息坐在你面前。”

    “若我依旧不会同你一笔勾销,你会后悔这些日子的付出么?”

    晏竹眸色沉沉,轻轻地吻了吻舒鹤的指尖:

    “连累你至此,我已是罪大恶极。你怨我恨我,是我咎由自取,起初在镖局心有不轨,如今自食其果罢了。”

    他抬头看着舒鹤:

    “可我心甘情愿做这些。”

    “你要复仇,我便替为你手中刀。”

    “你只管驱使吩咐便是。”

    舒鹤抽回手,说道:

    “先生,娘亲,乃至镖局上下,我不可能轻饶了柳云添,同样,也有暗卫使司。”

    晏竹低下头,自嘲般地笑道:

    “我知晓。”

    舒鹤缓缓地合上双眸,叹了口气:

    “让我独自待会儿罢,等下柳云添过来,还不知他又有何后招。”

    晏竹起身,低声道:

    “无论如何,不可掉以轻心。”

    “即便他有所感动,生性多疑是无法改之的。既然他做得出让你亲手杀了刺客的试探,必然后手也不止这些。”

    他看着舒鹤的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声道:

    “小心筹谋,切莫冲动才是。”

    虽嘴上传是得了空便来,可是直到晚膳时分,柳云添才将管家派了过来,说再过半刻,要前来同舒鹤一道用膳。

    “只怕是试探未完,若是提起刺客,你记得周全些,莫要让他再起疑心。”

    舒鹤点了点头,又道:

    “对了,碧映……”

    晏竹将碧映之事一一道来,舒鹤听完沉默片刻,说道:

    “这本不与她相干,为何归罪到她身上?”

    晏竹不可置否地一挑眉,布置好碗筷,将舒鹤一步一步扶到桌边坐下:

    “一个侍女而已,柳云添连自己的发妻都无甚怜惜,你还指望他些什么?”

    舒鹤听着窗外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左手迅速地卜了一简卦,莞尔一笑:

    “接下来,可是会有场好戏。”

    “请君入瓮,天意如此,我怎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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