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

    那女娘拢着衣服,泪眼婆娑地哭道:

    “诸位好生不讲道理,我不过营着一鞋肆做生意罢了,还能如何?且不提尔等有过在先,非但不知悔改,竟如此闹事,公道何在?”

    方才打了人的汉子坦胸露背,剔着牙从台阶上走下来,一脚踩在她的头上:

    “悔改?公道?可笑,问遍整个梧桐关,有何人不知乾坤帮,与我宋三郎的名号?”

    他移开脚,扯着女娘的衣襟,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咧嘴道:

    “看小娘子有几分姿色,我便替你想个法子。今日从了我,日后帮里的弟兄们吃肉,亦能顾得上你喝汤。自此,你铺子里的生意比眼下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好些,如何?”

    “欺人太甚。”

    舒鹤暗地里咬了咬牙,本欲上前,却被晏竹拦了回来。

    晏竹朝她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闲从瞧热闹的人群里钻了出来,对着面前欺凌弱小的情景十分不屑,窃窃私语道:

    “莫要杵在那儿了,快些随我来吧。乾坤帮素日在外张牙舞爪的,不过是一群被削了籍的小喽啰,仗着老大功夫好,才在梧桐关里狐假虎威罢了。”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又道:

    “这位小娘子,瞧着很是面熟,莫不是鞋肆的元娘子?”

    舒鹤看着陆闲,急道:

    “陆大哥,你认得她么?”

    陆闲念了声佛,笑呵呵道:

    “认得,她人称得上是关里数一数二的了。多少人脚上踩的鞋便是出于她手,可惜,她家幼弟在街上做工时,无意挡了乾坤帮几个游手好闲之徒的道,被打得没个人样,三两天便没了。”

    “自此,元娘记恨上了乾坤帮,但她亦只不过是将他们拒之门外而已。”

    “昨儿帮里有人来讨了个没脸,今日发作倒不奇怪。”

    舒鹤气得凝噎了一会儿,才道:

    “关内再无旁人能管得上此事了么?南面的大梁军士亦不管的么?”

    陆闲嘿嘿笑了两声,脸色却是冷了下来:

    “这些小喽啰的功夫还不够看的,关里能打得过他们帮主的人,谈不上多,十数个还是有的。”

    “至于梁朝么……都说了梧桐关乃三不管,谁闲得来自讨没趣?”

    他顿了顿,看向舒鹤:

    “鹤姑娘,若是今日有绝世高手在此,亦不敢插手此事。因着乾坤帮多是下九流之辈,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陆闲拍了拍晏竹的肩,意味深长:

    “所以,真不是见死不救四字,即可一言以蔽之。”

    元娘被几个汉子拦在正中,挨了几下拳脚,拼命挣扎着向围观众人呼救。

    一时,似乎各人都有了要忙的事情,渐渐散去。

    元娘声音低下去,见着没人肯出手想住,面上慢慢地失了血色,止住了动作,任由宋三郎揪着她的头发,光天化日之下,拖行而去。

    舒鹤抖了抖,拉住晏竹的袖子,低声道:

    “今日,我们若是作壁上观,只怕来日落入同等境地,亦会遭了报应。”

    她看着晏竹的眼睛,语气郑重了些:

    “我知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帮不上什么。可我与元娘同为女子,怎可漠视生死?”

    话音甫落,舒鹤松开手,拨开逆行的人群走了出去:

    “诸位手脚齐全的,青天白日里,不说找个安分的行当维持生计,倒在此处恃强凌弱起来了?好一个大丈夫之举,为虎作伥,真真是丢尽了天下游侠的脸面。”

    宋三郎松开元娘,瞧见舒鹤扯下蒙面的样子,眼睛一亮,把元娘扔在了地上。

    晏竹垂眸片刻,手指攥紧了又逐渐送开,缓缓抽出剑来。

    为了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便要丢下我不管。

    阿鹤,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你执掌镖局的挡路石么?

    他这么想着,眸色沉沉地望向舒鹤。

    他伙同几个小弟居心不轨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狞笑着走过来,迎面啐了一口,骂道:

    “哪来的毛还没齐索的小娘儿们?多管哥哥的闲事,是要吃亏的,你可晓得?”

    他的手往舒鹤脸上摸:

    “不过,长得花容月貌,叫人不舍得打你了。说上几句好听的,哥哥以后在关里护着你。”

    舒鹤抬手挡开,冷笑一声:

    “乱喊什么,你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哥哥?只怕是令祖泉下有知,要被你这混账样子,气得还魂索命来罢。”

    她低头笑了笑,轻声道:

    “瞧着你面目可憎,想是连阎王爷见了,平白亦要恶心上一回。”

    宋三郎许是未曾得过这般羞辱,当即挥起拳头,作势要打。

    元娘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舒鹤跑过来:

    “小娘子,我不打紧,你躲开些,当心……”

    话意未尽,她便听得宋三郎一声嘹亮的哀嚎,顷刻之间,那无恶不作的山中霸王便被砍下一条手臂去。

    晏竹面无表情地看着,踢开地上的断臂,抬剑指向他。

    人群中传来咂舌惊叹之声,一时连宋三郎身边带着的喽啰都被唬住了,怔在了原地。

    舒鹤跑过去,把元娘扶了过来,从自己腰间抽出干净的绢帕,替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宋三郎疼得冷汗直冒,口齿不清地哼哼了两句,一旁的小弟立刻会意,凶神恶煞道:

    “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儿们!你可知乾坤帮的厉害?”

    晏竹闻言,偏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瞧着你们两个面生,跟着我们回去,向帮主赔罪,留下来当个做牛做马的小妾,否则,卸了你们的四肢给大哥赔罪!”

    “诶呦,好大的口气。”

    陆闲从一旁冒出来,叹了口气:

    “你家帮主在哪儿呢?让我瞧瞧去。”

    小弟见了陆闲,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宋三郎。

    挨了一脚,无法,他便硬着头皮,梗道:

    “你算什么东西?帮主岂是你这秃驴想见便能见的?”

    陆闲双手合十,笑道: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不是个东西。奈何今日听了不少诳语,真真罪过。”

    宋三郎一声哨子,四下里人越聚越多。

    原先打算凑热闹的人慢慢散去了,零星几人架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看着。

    众人忽地散开,从中走出一身材佝偻的老人来。

    他身着粗布麻衣,瞧上去是个寻常农夫的打扮,却是让晏竹皱起眉来。

    “小娘子,是你伤了宋三郎?”

    老人仰起头,气若游丝地问道。

    陆闲来不及伸手阻挡,便见晏竹上前一步,提着剑一点头,冷冷地瞟着老人。

    舒鹤察觉不对,正要站起身来,被元娘拉住。

    元娘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嗫喏道:

    “此事因我而起,莫要连累了你们二位娘子,还有这位念佛的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死了便当是为了弟弟寻仇,好叫我们地下团聚去。”

    老人点了点头,叹道:

    “江湖中的后辈越发没规矩,见了长辈,不晓得该行礼么?”

    晏竹移开视线,避而不视,权当眼里没这个人。

    陆闲见状,嘴角抽了抽,上前道:

    “我们并非有意寻衅,只是贵帮着实欺人太甚,对姑娘动起手来,言语上很是不讲礼数,一怒之下动了手,您莫怪罪。”

    他本意乃不欲当众动手,横生事端,只是言语间阴阳怪气,不像是息事宁人的样子。

    老人手指一动,却见陆闲伸手将晏竹推开,眼疾手快地从旁抽了根木条来,挡下密密麻麻的银针。

    “诶呦,好没脸面的事。使出这等阴招来,将来在江湖上还抬得起头来么?”

    陆闲将木条随手一丢,束起宽大的僧袍,笑眯眯地朝老人点了点头。

    舒鹤深吸一口气,不顾元娘的阻拦,趁着凑热闹的人还未散干净,走上前道:

    “乾坤二字,取自天地日月,朗朗乾川之意,想来老人家初时建立帮派,是本着光风霁月之正道去的。”

    她提高了些声音,说道:

    “可如今在关内肆意欺凌,做出种种失了礼义廉耻的事来,扪心自问,还担得起此名号么?”

    陆闲退后一步,啧啧了两声,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晏竹,见他看过来,便嬉笑着努了努嘴。

    舒鹤从地上捡起一铜盆来,借了晏竹手里的剑鞘用力一敲,震出动静来。

    老人摇了摇头,道:

    “好一弱柳扶风的小娘子,说起话来这般伶牙俐齿。”

    晏竹眸色一掠,当机立断提剑上前,挡下老人袖里抽出的短刀。

    舒鹤将止不住发抖的手藏于袖中,高声道:

    “关中诸位,今日一闹,许是耽搁了一番好生意。可我料想,素来被乾坤帮打着名号欺辱之人,并不在少数。”

    “古语有言,精兵力马,亦不可挡万人之心。今朝诸位协同一心,哪里还需担心日后会再遭欺压?反之,若是对同道之难袖手旁观,他日殃及自身,不亦是同样的道理么?”

    看着陆续有人挺身而出,拿着趁手的物什,站至自己身后,舒鹤看着老人,悦目一笑:

    “的确,以区区数人之力,对前辈而言,无异于螳臂挡车。”

    老人紧皱着眉头,抿出了满面的褶子,缓缓收手。

    舒鹤故作镇定,继续笑道:

    “梧桐关内既是本就游于王法公道之外,那便怨不得旁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身后有一中年男人越众而出,唉声道:

    “什么乾坤帮,叫着正派的名字,干得却尽是下流之事。我与家中数亲受匪人所害,流离不知何处安身。不过是翻墙入了关,却遭尔等污蔑责辱,更是将我亲辈以弩箭杀之。这便是天道么?”

    舒鹤听着,不由得看了陆闲一眼,想起当日他所提及过,行狗洞之不得已,暗自佩服。

    陆闲好似心有所感,春风和煦地朝舒鹤一笑。

    舒鹤还笑以待,敛眸做出好似羞涩的样子来。

    晏竹在一旁将此景尽收眼底。

    如舒鹤所料,他轻哼了一声,冷着脸迈上几步,挡在两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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