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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鸣春涧(三)

    郑江知抽到的是书,书道之上,郑江知并无多少造诣,字迹只是写得规整,能入眼罢了。于是他快速写完下场了。

    最后上场的便是广宁王高煜。

    高煜母妃王氏,集文襄陛下宠爱一身,自然他这个儿子也分得了母亲的几分雨露,文襄帝在世时,便长将他放在身边教养,故而书画高出同辈一等,才名远扬,在邺城有一众小娘子为他着迷。

    因他只习有文道、又一门心思扑在书画上,所以现在的陛下觉得这位侄子还掀不起什么风浪,加上他还未娶侧妃,故而将他留在了京中。

    高煜刚登台中央,众人便纷纷奉承,夸的内容大差不差,什么本朝第一书道啊之类的。

    郑江离听着这些话,轻轻笑了一声。

    郑江姝将这声冷“哼”听得分毫不差,如若她没解读错,那是嘲讽。

    她知道,在郑江离心中,只有一人能担得起“第一书道”之名。所以这声嘲讽,郑江姝置若罔闻,只是仔细看着台上的人挥洒翰墨。

    高煜敛容肃正,站在那儿举止投足尽显风雅,提笔飞速地落在宣纸之上。

    落笔,小厮举起宣纸,众人只见“彦昌升平”,四字笔走龙蛇,是狂劲的草书。

    又是一片叫好。

    高煜缓缓侧目,看向女眷席面。

    虽众人都知道,高煜心系一人,女娘们见才名远扬的风雅才子看过来,还是不由得娇笑害羞了一番,

    郑江姝抬起目光,看向远处的人影,稍稍勾唇。

    郑江离看见女使们展出来的字,只觉得此字略显漂浮,少了几分刚劲,且“彦昌升平”四字虽然选得不错,意欲国家太平,却不应该用潇洒的狂草,应用中规中矩的楷书,才能尽显和气平稳。

    只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郑江离瞧见郑江姝与高煜两人暗送秋波,她也不好说出一些扫兴的话,也同其他人一样,抚掌喝彩。

    最后一项,便是画了。

    作画时间略长,于是抽中画的人便一同进行比试。

    抽中画的一共是六人,台上便布置了六张长案,两两相对。

    众人按小厮点名次序上台。

    郑江离是最末叫中的,她缓缓起身走去,站在了最后一张案后。

    站在了中央,便什么都听得清楚了。

    男眷席面上一阵嬉笑。

    “这不是那得了癔症的郑家娘子吗?怎得还会作画?”

    “听说她之前承师顾影,没的病之前嚣张得很呢!”

    “我倒听家里人说,她马上要嫁予崔家了。”

    众人一听纷纷哗然,都看向了郑江离。

    郑江离皱眉,正想去看那帮碎嘴子的男眷时,却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啪”——郑江知抬起的茶杯往桌子上使劲一放,场面陡然安静。

    郑江知向来听不得有人讨论他阿姊,如今他既坐在此处,就不会让那些人嘴碎一分。

    在场贵公子们无一不知郑江知人狠话不多,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以前有斛律金撑腰时不知闯了多少祸,自己再多说几句可能就要遭他打了,于是纷纷闭嘴,有几个人甚至脖子都缩了缩。

    满堂寂静,却又有一人说话,“既然到了此处,便是以文会友,要拿出些真本事,才能让人心悦臣服,否则,故弄玄虚、身担污名之人到此就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郑三公子砸再多的杯子也是无济于事。”

    “身担污名”四字已经暗示清楚,谁在附庸风雅了。

    听见这话,郑江知也不示弱,冷“哼”一声,正要开口驳斥,坐在一旁的彭欢却先开了口,“这不是浔阳蓝氏的蓝二娘子吗?往日宴饮不见你,今日倒是稀客。怎得,婚事这是定下来了?是哪家公子啊?”

    彭欢语间不含嬉笑,说得一派端正,好似真的关心。

    郑江知陡然一笑,回道:“边疆动乱,无心儿女情长。”

    彭欢和郑江知这么一唱一和,众人倒想起一些事,又笑起来。

    浔阳蓝氏是清贵人家、书香门第,家有两嫡女,蓝姜且和蓝纡蕙。从两姊妹的取名就足见蓝氏文韵深厚。

    姜且芷兮,绿纡蕙。

    广宁王高煜的正妃就是蓝氏嫡长女,蓝姜且。这浔阳蓝氏的二娘子,乃广宁王王妃蓝氏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蓝纡蕙。

    为什么众人又笑?

    乃是因为,两年前,当今的兰陵王、当时的通直散骑侍郎守住营州,封狼居胥班师回京之时,无意搭救过这位在京郊游玩的蓝二娘子。从此蓝二娘子立志只嫁这一人。

    蓝二娘子的父亲算是爱女心切,曾在朝堂之上向陛下求亲。

    广宁王妃也曾以嫂子身份亲自登兰陵王府说媒。

    众人皆以为二人门当户对,是一段佳话之时,兰陵王只留下一句“国家未曾止戈,无心此事”便远驻边疆去了。

    从此这蓝纡蕙便觉得无颜面见人,再也不参加名门相聚的宴饮。

    蓝纡蕙以为两年过去,没人再记得以前的往事,两年的闭门不出,让她实在是憋坏了,于是才来凑今日的热闹。

    但好歹也是名门贵女,被众人取笑,蓝纡蕙自有风度,只是缄默不言,低首作画。她自会用实力,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郑江离本在一边研磨一边听着周围杂七杂八的议论,直到听到“通直散骑侍郎”,她的动作骤然顿住。

    兰陵王是通直散骑侍郎!

    她攥紧了手中的墨石,她总是觉得他们两人一定见过,原来是真的见过。

    春晖之下,塞外那片草原又蓦然冲荡进她的脑海。

    有位将军戴着赤鬼面具,又逆着光,她看不清楚他,仿若春光不能及、春风不能度。他只说,要明白顾先生。

    在茶坊、在君和楼、在兰陵王府、在郑家的祠堂,他没戴面具,眉目清楚,她依旧看不清他。

    “郑娘子懂墨。”

    声音不大不小,却把郑江离唤回了神,她抬眼,只见对面是崔家公子,他手上刚铺完纸,正看着自己。

    崔聿衍铺好纸后,就看见郑江离拿着墨石转了两三圈后,便往端起茶杯往烟台里洒两滴茶水。

    这一举动,让崔聿衍知道,这位郑娘子是懂墨之人,加茶水之后的墨要比加纯水墨干涸得慢一些。

    郑江离拿起笔,往墨汁里蘸了蘸,客气回道:“我只是雕虫小技,更愿睹崔公子画技。”

    听着对面的声音不咸不淡,崔聿衍忍不住又看她,只见她垂首,开始执笔作画,于是他只缓缓道:“同愿。”

    郑江离在卷轴上描绘了几笔,便看向了凉亭外。

    园中梅花数千,唯独那粉粉的官春梅花离郑江离最近,她看得最是清楚。

    郑江离有些悸动,还记得,在草原上时,她唯一能看见他的唇,仿若是落在雪中的梅花。

    再过些时节,就到了海棠盛开的时候了。

    花各有季,人也总是会变得,更何况,在草原一别,她从未再去追究那通直散骑侍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今身在高位,并不稀奇。

    他们两人,汲汲营营一番,在这邺城中相遇为营,只不过各有目的,她从未探求过他的过去,也没有立场探求,她不知道兰陵王就是通直散骑侍郎高长恭,也不稀奇。

    高长恭就算认出了她,如今也远去了边疆,相聚万里,终究不会再有关系,他不点破他们曾经见过,更不稀奇。

    如此一想,好像没什么值得震惊的。她的心思又回到了画上。

    半个时辰过去,崔聿衍率先搁笔。

    作画期间他从未分神,现下将画承给小厮时却无意瞥见对面的女娘轻微福身,持笔的动作很是端正。

    穿堂风流进她的衣袖,于是她便一手捏住鼓动的衣袖,一手继续作画,神情冲淡平和,一停一顿抬腕之间不曾迟疑,十分流畅。

    香箸燃尽,小厮喊停。

    郑江离也仰首,巧然与对面的人对视,只见崔聿衍微微一笑,朝她点头。

    崔聿衍眉眼生得端正,笑起来时,笑意却若琼华直达眼底时,眼睛亮了不少。

    郑江离此时,倒并不觉得崔聿衍有恶意,于是出于礼数,也朝他点了点头。

    一盏小茶过后,小厮再次走入凉亭,宣布画类的头名。

    此时,蓝纡蕙骄傲地抬起头,仿若静候佳音。毕竟她琴棋书画都算精通,家中有名家倾囊相授,此次头名必然是她。

    “主子说,各位的画各有千秋,倒是看得她眼花缭乱,终最为喜欢的还是这副······一朱千里。”

    小厮身后的两位女使迅速展出这幅“一朱千里”,让亭内宾客一睹此画。

    众人原先听这画的名字,原以为是画的梅花园中的梅花,谁知画卷刚一展开,居然是一幅漫山海棠春景。

    海棠一片片,压满了山头,作者技法了得、详略得当,有的花让人纹路可辨,有的却是一团红略略隐去了,让人一眼望去,将花的婀娜尽收眼底。

    除了山花烂漫,画中群山不失磅礴,浩浩汤汤,气象万千,让人不免称赞。

    “恭喜郑娘子。”小厮朝郑江离拜了拜,“主子说您妙笔,能作出这样的画,故不能赏些俗物。”

    众人原本还在称赞,一听见此画作者的名字,不由得噤声。尤其是先前取笑过郑江离的那几位男眷,都面面相觑。

    蓝纡蕙也缓缓侧目,看向郑江离,眼神之中略带震惊。

    她虽足不出户,在邺城中却还是有三五闺中好友,自然是听闻了郑江离在李家及笄宴上的所作所为。她一直以为郑江离虽从名师,能做出敲登闻鼓的莽撞之举,就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谁知竟然有这样的画技。

    小厮朝身后的女使使了眼色,女使便承上来一支紫纤狼毫的毛笔。

    此笔笔杆由良玉制成,上面还镌刻了一些花纹,只是众人尚且看不清楚。

    “郑娘子,还请受赏。”

    郑江离略微思忖,淡淡一哂,“只是附庸风雅,不敢担此重礼。”

    小厮听闻此话,就想起了之前蓝纡蕙那番话,于是直起了腰身,扬声道:“郑娘子如此才情,乃是有目共睹,自当受得起。若是有人不服气,那便是在质疑我家主子的眼光。”

    蓝纡蕙顿时气结,但说话依然有理有据,“来者是客,仅凭一人独断,叫人如何服气?”

    “大胆!竟敢质疑梅上嫔!”小厮色厉内荏,抬手指了一下蓝纡蕙。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遥坐在一旁的高煜轻轻开口:“孤倒也觉得,郑娘子这幅画,工笔得当,能担此礼。没想到,梅上嫔也洞见如烛。”

    崔聿衍也点头,“早就听闻,梅上嫔才比子建,貌赛貂蝉,广得陛下宠爱。今日能赴上嫔之宴,倍感荣幸。”

    郑江离眼尾轻扫小厮女史,果然如她所料,来者是宫中之人,但确不曾想是梅上嫔。

    梅上嫔乃前朝贵女,却因容貌上绝,而被皇帝收入后宫。

    因为梅上嫔好见公子女娘斗诗斗画,皇帝就在在邺城中给梅上嫔建了一座梅园,每逢佳节便在此举办宴饮,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只是前来赴会的人,少有人知,这座院子的主人,竟然是皇上的宠妃。

    蓝纡蕙就此终于明白自己失言了,连忙低头致歉,“梅上嫔才貌双全,小女一时狂妄才信口臆断,还望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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