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又到月初了,雪也融化了,今天吃晚饭时,张工喊我明天和他去镇上。吃完晚饭后,我和女孩在云姐那里,我问女孩明天和我一起去吗?女孩笑道:“要我去干嘛?”

    “陪我啊。”

    “不是有张工嘛。”

    “我陪张工,你陪我啊。”

    “你喊老头子陪你去吧。”

    我和女孩说了半天,无奈女孩下定决心不去了。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将手机冲了下电,吃过早饭后,我和张工便开着那三轮车,离开了工厂,女孩和云姐他们送我们到工厂的门口,然后看着我们往山上驶去。车子翻过第一个山腰时,张工回头说:“白老师病了啊。”

    “怎么病的?”

    “感冒吧,昨天清点要买的东西时,都是花姨帮忙的。”

    我本来想说,要买点药给白老师吗?不过想起女孩和云姐的话,又不好意思说了,便说道:“白老师严重吗?”

    “不大好,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差了。”

    我又想问问张工,对不能买药进去的看法,不过还是忍住了。我坐在车后面,又想到自己的药也快吃完了,之后要是停药了,会是什么状况。车子到了乡村公路后,手机有信号了,口袋里的手机一串提示声,我看了看,大都是故乡的朋友打来的,也有一两个陌生的未接电话短信提示,不过车上的马达声确实太大,我也不想当着张工的面,和故乡的朋友通话,便将手机放了回去,到镇上再回电话吧。

    车子到了镇上,张工拿着笔记本去和老板购买东西了,我走到街上,拨通了故乡朋友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朋友便有些焦急的说:“还在那里吗?”

    “是啊,刚出山。”

    “什么时候回来,都过完年了。”

    “过完年了?”

    “上个星期就过了。”

    听朋友说过完年了,我才意识到,工厂那里确实是远离人间了。

    朋友又问道:“还要在外面待多久?”

    我想了会儿,说道:“不知道啊,还没有决定的,等有了决定就告诉你。”

    “真的不想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

    “你要是不回来了,那些瓷器,还有作坊怎么办,真的要丢下自己的手艺吗?”

    “还没想明白的,下个月,下个月一定做出决定。”

    朋友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人啊,就爱和自己找别扭。”

    “那总比和别人找别扭好。”我笑道。

    “那好吧,这边的一切都好,等你回来。”

    “好的,下个月再联系。”

    张工的东西都买好了,我跳上后车厢,张工发动车子,我们又向山里驶去。路上,张工问道:“你在和外面的人打电话吧。”

    “是啊,故乡的朋友,托他照看着房子的。”

    过了一会儿,张工说到,其实我挺希望你和女孩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你们还年轻啊,而且你们有在外面生活的能力。”

    “但工厂那里也不错啊。”

    “不错是不错,但归根结底的说,那里是像我这些人,逃避人生的地方,不是你们呆的地方啊。”

    “那些之前没有年轻点的人待过吗?”

    “我到那里快十多年了,除了你们,只碰见一个年轻人在那里呆过。”

    “谁啊?”

    “一个小伙子,得了一种什么病,又和外面的亲人都断绝关系了,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年,便死了。”

    “哦。”听张工这样说到,我又想起故乡的作坊了。

    车子到了工厂后,女孩、云姐他们在工厂门口等我们,我下车后,张工和赵教授他们去卸货了,女孩和我又到了云姐的房间,我们烤着壁炉,聊起天来。女孩说道:“去外面感觉怎样?”

    “感觉像是时空穿越了。”

    “你像时空穿越,我出去时,感觉像是到了火星。”云姐笑道。

    “你出去过?”我问。

    “是啊,之前有时也会和张工去镇上,再说故乡的事还没完全丢下,和故乡的人们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母亲去世后,去那里走了一趟,处理了些事情,之后就再也不想出去,也不想有什么联系了。”

    “现在和他们完全没联系了吗?”

    “母亲已经去世了,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我叹息了一声,我的故乡虽说没有什么亲人了,但还是难以放下那里的一切。

    聊了一阵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只是在食堂见花姨也不吃饭,拿着两盒饭回去了,想起张工说的,白老师生病了。我忍不住问花姨:“花姨,白老师还还么?”

    花姨少见的有些阴郁的说:“年纪大了,一时怕是好不了。”

    花姨走后,我对女孩说:“等下我们去看看白老师吧。”

    “好的,花姨这些天,看着都憔悴多了。”

    吃完饭后,我和女孩还有云姐到了花姨的房子,敲门后,花姨开门了,我们走进去,只见白老师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女孩轻轻的问:“白老师睡着了么?”

    花姨点了点头,说道:“刚睡着的。”

    花姨刚说完没一会儿,白老师又咳嗽起来了,花姨赶忙拿上痰盂接在床下,白老师吃力的吐了口痰,然后又躺了下去,看样子已十分虚弱了。

    我又想起了买药的事,只是不好说出来。我们站了一会儿,怕打扰白老师休息,然后轻轻的跟花姨告别,离开了房子。

    回去的路上,我问云姐:“真的不能买药进来吗?”

    “这里的人把生死都看透了,没必要买药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白老师病下去吗?”

    “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啊。”

    到了云姐的屋子里,我往壁炉里加了根柴火,想起刚才白老师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郁郁的,聊天时,也感觉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套在脖子上。到了夜晚,我和女孩躺在床上,我给女孩说起了故乡的那个朋友,女孩也认识他。

    “他是个好人啊,除了有些啰嗦外。”女孩说。

    “是啊,人不错,心肠也好,你离开那里后,他还把我骂了一场。”

    “骂你什么?”

    “活该单身一辈子。”

    女孩笑了起来,说道:“下回去镇上时,给他打电话,替我道声谢。”

    “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女孩想了会儿,说道:“我不敢啊,想起又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心里就害怕。”

    “那是因为在这里待久了了吧。”

    “或许是吧,想想外面的世界,就觉得有些恐惧。”

    “恐惧什么呢?”

    “什么都恐惧。”

    又过了几天,张工他们又要去砍柴了,我也要去,张工说道:“手掌好了吗?”

    “好了,疤都要掉了。”

    张工犹豫了会儿,说道:“下回吧,没好全,握刀也不稳啊。”

    我伸展了一下手掌,感觉疤痕下,好像还有一丝隐隐的痛感,便也没再勉强要去了。因为无事可做,我和女孩又待在云姐那里,下午张工他们也砍柴回来了,在食堂外用锯子将木材锯短,我和女孩、云姐帮忙在食堂外搬柴,忽然花姨跑来了,哭着说道:“白老师好像不行了。”

    我们听了,都急匆匆的往花姨的房子走去,到了屋子时,只见老头子、梁团长他们已在那里了。只见白老师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着,人已陷入谵妄了,一面咳嗽着,一面挥动着两手,喊着:“丫丫,今天吃鱼啊,”、“明天吃鱼啊,”、“叫他们不要来抓我”这些胡话。花姨流着泪,坐在床边,这时张工说道:“白老师是得了肺炎了吧。”

    花姨点点头:“应该是的,之前就是感冒,后面就变这样了。”

    之后,大伙又都是沉默了站着。

    我看着花姨的眼泪,忍不住说道:“张工我们去镇上买药吧,肺炎买点抗生素就好了啊。”

    张工一愣,看着我,也没说什么。我见张工站着不动,也急道:“张工你去不去啊?”

    张工只是低着头,想着什么似的。

    老头子忽然说道:“生死对我们这些人没那么重要的。”

    “那是你自己,你怎么可以替别人决定。”我有些愤怒的说。

    “那你喊花老师决定吧。”

    花姨好像还没明白过来,我便对花姨喊道:“花姨,我们去镇上买药。”

    花姨这时好像明白了,然后摇摇头,说道:“不要了,不要毁掉这里的约定。”

    “什么约定?”

    花姨不做声,这时白老师又咳嗽了起来,花姨拿痰盂接了过去,又开始哭了。待了一阵后,白老师还是处于那样的状态,云姐对我和女孩轻轻说:“我们先回去吧。”

    我和女孩、云姐轻轻的退出房子,走到路上时,我问云姐:“云姐,真的就这样看着白老师死去吗?”

    “那是花姨自己的决定啊。”

    “去买药又怎么了?”

    “或许不会怎么。”

    “那为什么不去啊?”

    “我说过这里只是人生的幻影,这里的安宁,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要放下生死么?”

    “是的。”

    “但看着白老师死去,花姨那样悲哀,不免太无情了吧。”

    “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有代价的,没有十分完美的东西。”

    我又要说什么时,女孩拉住了我的手,说道:“不要在说了,云姐也很悲痛。”

    这时我看向云姐,云姐的脸上是多么神圣的悲哀啊,我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夜里,我和女孩、云姐一道烤火,不过话却很少,谁也提不起兴致来,云姐淡淡的说道:“你们该回去了,这里对你们,你们对这里,都是不适合的啊。”

    这是云姐第一次,当着女孩的面,喊我们回到外面去。

    女孩低着头,没有做声,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云姐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了,我们三人只是呆呆的烤着火。到了夜深后,我和女孩回楼上了,趟在床上时,我问女孩:“你觉得该去给白老师买药吗?”

    “我不知道啊。”

    “那要是我是白老师,你会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儿,女孩说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吧。”

    我紧紧的握着女孩的手,女孩的手心真温暖,像是一盏烛火。

    第二天,我们去食堂时,知道白老师已经走了。吃过早饭后,我们都去了花姨那里,只见白老师躺在床上,已经被一面白床单覆盖了脸庞,花姨静静的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张工他们抬着一个简易的长木箱来了,然后抬起白老师,放进木箱中。抬起白老师时,白老师的手垂了下来,花姨拉着白老师的手,又哭了起来。将白老师放进木箱后,张工他们几个人,盖好木箱,便抬起木箱往墓地走去。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墓地那边我曾和女孩去过一次,但这时却感觉走了好远。

    到了去往墓地的上山小路,两旁都是干枯的草木,抬着木箱往上走了半小时左右,到了这里的墓地。只见一块有些倾斜的开阔地,满是冬天的野草,一个个不起眼的土包隆在那里,我知道一个土包就是代表一个生命。眼镜哥、赵教授他们已经在挖墓穴了,我们站在一旁,等待墓穴挖好。我看了一眼前方的老头子,只见他一脸静穆的神情,也不知再想什么,不知怎的,有些想恨他,却又恨不起来。墓穴挖好后,大伙将装着白老师的木箱放了下去,然后盖上泥土。等泥土盖好后,每个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没有任何葬礼的仪式,便扶着花姨往回走去了。到了工厂后,人们开始陆续散去了,就像在街上参加了一场无主题的集会,然后各自回家。

    云姐和田姐她们送花姨回屋子了,女孩带着我也去了,到了屋子里,大伙也没说什么,也没人哭泣了,花姨看着白老师的床,呆呆的站了会儿,然后又坐到了床边,对我们说道:“麻烦大家了,你们都回去吧,我静静的坐会儿就好了。”

    见花姨这样说,大伙也没说什么,静静的退了出去。走在路上时,因为有别的人在,我也没和云姐、女孩说什么。回到云姐的屋子后,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不仅为白老师,更为生命的无情啊。哭了一场后,感觉情绪稳定些了,女孩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看向女孩,说道:“我们回去好吗?”

    女孩点了点头,也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云姐说道:“做出决定就好了,经历了这些,你们在外面依然是幸福的。”

    “但不能回这里了吧。”

    “是的,离开了就不能回来了,但这不更好吗。”

    “那你怎么办啊?”

    “老太婆自有老太婆的命运,也可以说幸福吧。”云姐笑道。

    “会想你的啊。”

    “知道你们想念我,这点就足够幸福了。”

    吃晚饭时,花姨也来了,我发现花姨脸上的悲哀已经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诉的安宁,想起白老师走了,花姨待在这里该怎么办呢?但花姨脸上的神色已让我感到,花姨会在这里坚强的活下去的,想起云姐说,白老师、花姨他们的爱是不真实的,是要幻灭的。不过从花姨身上,我知道了,他们的爱也是真实的,并让人为之坚强的。而我和女孩要离开这里,只是因为我们希望我们的爱,更自然一些,更有人间的气息吧。

    晚饭后,张工又弹起了钢琴,是肖邦的《离别曲》,今天听了更让人伤感,我和女孩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在云姐那里待着时,因为决定离开了,反而轻松了不少。女孩说道:“云姐,想听你唱歌了。”

    “怎么想听歌了?”云姐拿起吉他笑道。

    “出去了,就听不见了啊。”

    云姐也有些伤感,唱起了几首常唱的歌,我和女孩听了,不都不胜唏嘘,感觉已经离别了似的。

    到了夜里,我们回去休息后,女孩问我:“什么时候离开呢?”

    我想了想,说道:“等两天吧,我想去和老头子说个明白。”

    “那也好。”

    “故乡的院子,一切和你在时一样。”

    “真的?”

    “真的啊。”

    “但我们变得不一样吧。”

    “是的,我们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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