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将《静静的顿河》送到她家的服装店时,她并不在那里,这倒让我松了口气,我见她父亲在那,旁边也没有别人,便把书给了她父亲,说是给老师的。她父亲拿着书看了眼,摇头笑道:“麻烦了啊,我转交给你老师。”她父亲又要去给我倒水喝,我本就紧张,不敢再待下去了,匆忙的离开了店子。送完书后,我觉得我与她之间的秘密更神圣了,我走在街上,为了这个秘密无比幸福,就连看到街上的行人,也觉得他们是快乐的,世间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且生机勃勃,这种感受比在学校听劳动模范的宣讲还要强烈,此刻,我无比纯真博大的爱着我们的国家和人民。第二天,又有她的课,我坐在教室,也不和别人说话,等到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门外的走廊传来她的脚步声,那一声声的脚步声像敲鼓一样敲着我的心脏。她走进门的那一刻,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直到她走上讲台,对我们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我才敢偷偷的看着她,这时她对我微微一笑,我觉得我的心像钢铁那样融化了,温柔而炽热。上课时,她给我们讲张思德的课文,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蝴蝶在我心里扑动着翅膀。快要下课时,她又讲了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她笑着说:“毛主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便是化用了这首诗里一句。”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毛主席这句诗是有关联的,不禁更钦佩她了,同学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她又说道:“我们古代的劳动人民有着许多的智慧,伟大的毛主席也从中吸取了营养,我们同学们也要好好学习,为祖国奉献我们的青春。”这时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脸红得发烫,结结巴巴的说:“老师,李贺是诗鬼,他的作品悲观主义太深了,不是人民的诗,毛主席的诗才是伟大的,才是人民的诗。”她听了,愣了一会儿,脸也红了,对那个男同学说道:“这位同学说的很好,而且知道李贺是诗鬼,但李贺的悲观主义是封建时代造成的,如今我们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时代,大家要积极为国家,为人民做出自己的贡献。”同学们都鼓起了掌声,那个男同学呢,在掌声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是她发现了那个男同学的尴尬,让他坐了下去,然后她才离开教室。看着她离开了,我觉得我与她之间的秘密,被那个男同学侵犯了,她上课时给我的微笑而融化的心,变得尖锐而坚硬起来,我真想把那个男同学像牛鬼蛇神那样打倒下去,永世不得超生。

    下午,我没没去工厂,同学们喊我去河边,说去涨水了,看轮船去,我也不想去,说家里有事,要早些回去。同学们都走后,我独自离开学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着那个男同学怎么知道李贺是诗鬼,而自己却不知道,真为自己感到羞耻。在街上游荡了一下午,我又去新华书店了,不过这回倒是没有碰见她,看来她是不会来了,等到那种希望退去后,我见书店墙壁上的时钟快到六点了,便混乱又茫然走出书店。回家时,我依旧是绕路的,不敢走她家的那条街道。又过了几天,我总在希望与失望中轮回渡过,上她课时,那个男同学也没有再和她说话了,我的心才平复些,不过我与她之间的秘密,她好像忘了一样,就像我们之间什么也都不存在过。不过一天下午,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公园又和别的学校的学生打了一架,我脸上又留下了一道伤痕,这回我父亲揍了我一顿。

    被父亲揍了一顿后,我倒觉得好受些了,依旧和几个同学去学校外瞎玩,只有这样才能忘记我和她的秘密,内心才不再那么焦灼痛苦。那天中午,我吃过午饭后,正和几个同学往学校外走去,忽然她从后面走了上来,喊了我一声。我惊讶的回过头去,只见她站在身后不远处,喊着我的名字说:“过来下,我和你说件事。”同学们也都很惊讶,站在原处不敢动,我低着头走到她面前,她看着我说道:“怎么又打架了?”我低声道:“没有。”她忍不住笑了笑:“那脸上怎么回事?”我也不敢看他,只是沉默着,她又轻声说:“那书我看完了,你有空去我家取下,我不在店子的话,就去我家。”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然后她从我们身边走过,往校外去了。我和同学们在原地等了会儿,等她走远了,才迈开步子,这时同学们问到,她和你说了什么?我自然不会说关于书的事,便装着愤怒的样子说:“工厂里那个老杂种打我小报告了,说我好久没去工厂了。”同学们听了,便愤愤不平的骂起了那老师傅,到了街上,同学们要去公园,我说:“我去工厂了,不然她要告诉我爸的。”同学们同情的看着我,一个同学给了我一支烟后,我与同学们便分开了,我也没去工厂,又不敢去之前常去的地方,怕被同学们撞见,揭开我的谎言。我拿着那支烟,犹豫了好久,不知去哪里,想抽烟时,却发现没火柴,我拿着那支烟,想看看身边有没有抽烟的人,好去借个火,无奈那支烟都被我捏得发润了,都没有发现抽烟的人。于是我丢掉香烟,往新华书店去了,同学么一般是不去那里的,在书店待了了一阵,我无所事事的翻着货架上的书,直到那个书店的女工人,看着我都厌烦了,眼神里充满了不悦。我也不理会那个工人,只是后悔把那支烟扔掉了,忽然想抽烟了。

    到了傍晚时,我才离开书店,想起她的话,便去了她家的那条街,走到她家的店子时,我在外面看了会儿,见她好像不在,才走了进去,还是她父亲在里面。他父亲还记得我,见我来了,便笑道:“找你老师吗?”我点头道是,她父亲笑道:“她在楼上的家里,从楼梯上去,三楼靠左边的那间房子。”他大概记不住我去他家了吧。我离开店子,从楼梯走上,到了她家门前,心虚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脚步声,我感觉得出是她,开门了,果然是她。她笑着喊我进去,房子里没其他人,她母亲不知去哪里了,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本来想喊她不用倒水的,不过又不敢开口。她给我倒水后,从一间房里拿出了那本《静静的顿河》,她把书递给我,笑道:“书我看完了,你的信我也看完了,看不出来,你读了不少的书啊。”见她说起那信,我心被一戳,脖子都红了,只是低头不敢说话,不敢看她。她轻声的笑了笑,又说道:“把书拿回去吧,我把对这书的感想,也写了封信,你回去看吧。”听见她给我写了信,我头皮一麻,都要炸开了,我愣愣的接过书,忽然心里一动,对她结巴的说:“我家里还有其他的书,我给你带来好吗?”她也是有些惊讶,犹豫片刻后问道:“是哪些书啊?”我想了一会儿,无奈紧张的一本书都记不住了,过了会儿,平静些后,才多少想起了几本,便说:“有少年维特之烦恼、伯德家的苔丝、浮士德那些。”她有些吃惊的叹了一声,说道:“这些书倒是难找到了。”我低头道:“都是我妈年轻时买的。”她又说:“你妈妈不介意吗?”我说:“我妈妈不知道,那些书都在我房间里。”她想了会儿,终于说道:“那你给我拿本过来吧,我看完后,你来我家取。”我说:“拿哪本书啊。”她笑道:“随便吧。”过了片刻,她又说道:“拿建国前的那些书,其他现在买得到的,倒是不用了。”我点了点头,抬起头时,见她还是笑着看着我,我忽然又害怕起来,便对她说:“我回去了。”她笑道:“那好,我送你下楼。”我忙道:“不用的。”等她开门后,我飞快的逃走了。

    回到家里,父亲又去部队演习了,只有母亲在家,我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那些书,想着该给她送哪本书去,犹豫中,听到母亲喊我去吃饭,我把那本《静静的顿河》从书包里拿出来,才忽然想起她有信在里面,我翻开书来,里面果然夹着一张纸,我心惊肉跳的将信放回去,将那本《静静的顿河》藏好,然后出去吃饭。吃饭时,母亲见我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问道:“你怎么?”我几乎是惊呼道:“我怎么了?”母亲道:“又和人打架了。”我机警的看着母亲,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似的。母亲说道:“别和人打架,你爸知道了又要打你的。”我嚼着饭,胡乱的点了点头,吃完饭后,我想去房间看那封信时,窗外有院子的伙伴在喊我出去,我站到阳台上,说道:“我家里有事,你们去吧。”然后躲进房间里,锁好门后,抽出那本《静静的顿河》,取出了那封信,只见信的笔迹相当娟秀,和她的手一样,我看着信的内容,脸红耳赤的,却又发觉自己好像每个字都认识,而信里说什么又全然不懂。我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着该怎么给她回信呢,给她送哪本书呢?我看着书柜上的书,忽然看见《少年维特之烦恼》,想起那本书的主人公最后自杀了,心里一动,便取了那本书。但又觉得这本书太薄了,又在书架上看了会儿,最后取了那本《伯德家的苔丝》,虽然这本书,我还没看过,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我把那要送给她的书藏进书包,明天下午给她送去,然后一人坐在书桌前,想起她的模样,她的声音,还有她的气味,真想在书桌前大哭一场啊。又忽然想起,明天去送书,该给她写什么呢?我找出笔纸,想着对《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印象,写了一大通的感想,资本主义对维特的残害啊,维特在西方找不到的真理,在我们新中国找到了,等等,我好像变成的书里的维特,最后也自杀了,不过我忘了在信后,呼喊她去一道保卫毛主席,保卫人民。写完了信后,我将信放进《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时候已晚了,不过母亲还没喊我睡觉,我便又拿出她的信看了起来,还是不能看懂她的文字,依旧是一种灼热的主观感受啊。等到母亲在门外喊我关灯睡觉时,我已将她的信在手里捧了好久。睡觉前,我有种天生的警觉似的,我找了两本毛选的书皮,包在了那两本书外。

    第二天,我早早的醒来,好像昨夜没睡似的,去学校后,今天倒是没有她的课,在学校我有些担心会碰见她,不过到了中午后,还是没有看见她。到了下午,我没去工厂,也没和同学待在一块,在新华书店附近逛了会儿,快到她下班时,我向她家的那条街走去了。到了她家的服装店前,我见她在里面,我便热着脸走了进去,里面还有一位买衣服的女人,他的父亲在给那个女人找衣服,她见我来了,便对父亲道:“爸,我和我学生去楼上了。”我跟在她身后,走过那个买衣服的女人时,我觉得她瞟了我和她一眼,好像知道我与她有着某种秘密似的。到了她家里,她母亲也不在,我从书包里,拿出那两本用毛选包着的书,有些惊讶的问:“是什么书啊?”我剥开书皮,把封面给她看,她笑了起来,说道:“你还挺谨慎的嘛。”她接过书后,又去厨房给我拿了一个丹红的大橘子,笑道:“谢谢你啊,尝尝这橘子。”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谢,我回去了。”她抓住我的书包,将那个橘子塞了进去,我一路上背着书包,感受到那个橘子就在身后晃荡,快到家时,却不免紧张起来。回到家后,吃过晚饭,我在房间里,拿出那个橘子,看了一阵后,终于剥开了,吃了一瓣,只觉一股酸甜的汁水,在口里爆开了,我轻轻的咀嚼着果肉,像是在吃自己的心脏一般。将橘子皮藏进书包后,我又拿出她的那封信看了起来,心情还是难免激动,但多少也看懂了她的文字,她对我说着关于《静静的顿河》的读后感,现在想起来,那信里的内容,相当平和细腻,不过都记不清了,有一句话倒还清晰的留在脑袋里:苏联人的感情和他们的苦难一样厚重。当然在信的最后,她也写着,要不怕困难,勇往直前,为毛主席,为新中国奉献自己的话。

    我一天天的等着她喊我去取书,等待着和她见面,等待着她的下一封信,在课堂上和她见面,已经让我越来越难受,我多想像上回那个男同学那样,当着全班的面,和她说上几句话,但我害怕了。为了下回给她送书时,给她写好信件,我也开始偷偷看书起来,我在书柜里挑了好一阵子,决定下回给她送《简·爱》,我把书藏进书包里,包上毛选的书皮后,整个下午都在城西的公园,找一处偏僻的地方看书,之前和同学常去的地方,倒是不敢去了,担心同学们会发现我。将《简·爱》看了三遍,我为简·爱而悲哀,哪怕她最后和残疾的男主人公结婚了,那种悲哀依然像雾气一样飘荡着。我回到家后,在夜里开始给她写信,写自己对简·爱的同情,不过对于男主人公却是抱着批判的态度,在信的最后,我也不想写资本主义社会的丑陋,对人性的压迫那些话了,不过将信誊写好后的第二天,我将那些话加了上去。信写好后,没过两天,她果然在学校里找到机会,喊我去取书了,我像囚徒等到了自由来临一样。

    我将《简·爱》放进书包里,等傍晚时便去她家那里,今天也有她的思政课,上课时,我听着她的声音,压制着自己的激动,等待着与她见面的时刻。课堂最后,她讲起了一首《听雨》的宋词,说到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她笑道:“人生最宝贵的便是少年时,人生最纯洁的也是少年时,同学们不要虚度少年的光阴啊,要多读书才行的。”这时我也觉得她讲的少年的诗文,和我们平日受到的教育有些不同,不过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这时,上回说李贺那个男同学又站了起来,还是红着脸,结巴的说道:“老师,这首宋词太颓废了,我们是新时代的少年,是毛主席的少年,我们不会上歌楼的,我们要为祖国,为人民奉献自己的一生。”她听了,也笑了笑,说道:“但少年也有少年的烦恼啊,就像维特那样。当然我们是新时代的少年,不过有时听雨也是好的,也不一定要上歌楼听的,在公园里也可以听啊。”听到她说起维特,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起来,我觉得她为我击退了那个男同学。下课后,我有些得意,有些喜悦的坐在那里,等到下午后,我去新华书店待到快六点时,便去她家了。在她家的店子里,我发现她不在那里,只有她父亲在,我本想直接去楼上她家的,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进去问了她的父亲,她在家吗?她父亲笑道:“你老师在家的,你找她有什么事啊?”我心脏一缩,紧张的说道:“老师喊我去给她送作业。”她父亲笑道:“哦,她在家的,你去吧。”走上楼梯,我敲响了她的家门,她来开门了,她母亲也在,她母亲笑道:“你学生来了啊。”她也笑道:“有点学校的事。”说着,她带我走进了她的房间,我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整个房间非常干净,她的书架上放了一瓶插着百合的花瓶,那花还是活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将《简·爱》从包里拿出来,送给她,她拿着书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家的书可真不少啊,这些书真的只听说过,想不到你那里有。”我低声低头道:“还有其他的,我下回送来。”她笑着答好,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上回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和《苔丝》,笑道:“这两本书我看完了,真是舍不得退你了。”我一激灵,说道:“那就不用退了,你留着吧。”她笑了起来,说道:“开玩笑的,这么好的书,哪好意思不退了。”我接过了书,她又说道:“以后社会变了,说不定这些书也能买到了。”我点头道:“是的啊,我妈妈就是在原来买的。”她笑道:“原来是原来,现在的社会不同了。”我说道:“以后能够买到的。”她笑道:“那是自然啊。”我要离开时,她说道:“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我不好意思说,给她送书前将那些书看了,便默默的点了点头。她又笑道:“这些经典要多读啊,《少年维特之烦恼》我读了三遍,还是想读,你也多读读。”我答了一声好,她见此便带我走出房间,对母亲说送我下楼,她母亲说道:“喊你爸等下上来,吃夜饭了。”她说道:“好的,我去店子了。”我们走下了楼梯,在街上的楼梯口,她对我笑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别在路上贪玩。”我看着她的脖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她退回的书,她的信跑回家里了。

    到了家里,吃过晚饭后,母亲让我去把厨房的煤渣倒了,我有些不悦的提着铁桶,走到楼下的垃圾池,将煤渣倒好后,跑上楼梯,母亲见我喘着气,说道:“倒个煤渣,那么跑干吗?”我说道:“那你自己去倒啊。”母亲说:“就知道和我犟嘴,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我不理母亲的威胁,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我从书包里取出那两本书,翻开后,果然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夹着一封信,我取出信,在台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在信中说了对两本书的看法,还说到,要我珍惜这些书,要我好好读这些书,这些书都是智慧的结晶。信的最后,她也没写关于毛主席、人民那些套话了。信中关于真理的问题,她也说到,真理不分西方东方,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真理,不过只有在追寻真理的过程中,人生才会有价值。当时看到这些话时,我并不是很懂,不过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说的这些话,是和学校的,祖国的意志有分歧的,当然我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不敢说她的话是反动的。不过这种危险的,错误的谈话,让我觉得我与她的秘密变得更神圣了,也变得更牢固了。收到她的来信后,我想起她在课堂谈起维特,还有她对我说的话,不禁心潮澎湃,那段时间里,我将《维特》一口气读了十遍,还是觉得难以平静下来。

    就在我想着下回再给她送哪本书时,父亲从部队回来了,一天吃晚饭时,父亲说:“部队开会了,气氛紧了,家里那些书都烧了吧。”我听了不禁大惊道:“别烧啊。”父亲瞪了我一眼,对母亲说道:“有些人都被抄家了,那些书被搜出来,可有麻烦了。”母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碗,过了会儿才看着父亲说道:“都是年轻时买的,有感情了,烧了舍不得啊。”父亲想说什么,又收回去了,我便说道:“我把那些书放进箱子里,藏到我床下去。”母亲道:“那倒可以,烧了真是舍不得啊。”父亲犹豫了一阵,最后说:“放到箱子里,藏到你哥的房间去。”我还想说什么,不过见父亲相当严肃了,便不敢说下去了。吃完晚饭后,母亲找了一口旧箱子,喊我把书都装进去,我虽不愿意,不过也没有办法,便说:“我自己装就是了。”到了房间里,我将书一本本的放进箱子里,夹在书里的她的信,我悄悄的取了出来,藏到了抽屉里的一本毛主席诗词里。装书时,我见那套《悲惨世界》,想着之前倒是看过,下回便送她这本书吧,便将那本《悲惨世界》也藏进了抽屉。将书装好后,我提着箱子,颇有些沉重,我想放到哥哥的床底去,母亲却说:“放进衣柜里吧,放到床底下倒是受潮了。”

    将书放好后,我回到房间,看着空空的书架上,只有几本毛选和鲁迅的书,觉得我和她的秘密,被人侵犯了,我第一次有些讨厌毛主席了。

    她看完了《简·爱》后,又喊我去取书了,我将《悲惨世界》还有自己的信藏进书包里,在她家里,将书和信送给了她,带回了她的信,临走时,她又给我送了一个苹果。在家里,我取出那封信,将书放进那口箱子中,又在箱子选了一本《呼啸山庄》出来,等着下回给她送去。母亲见我从哥哥的房间出来,有些不悦的说道:“你在干什么啊?”我腰里藏着那本《呼啸山庄》,对母亲说道:“没干什么啊。”母亲大概看出我在找书了,低声说:“那些书暂时不要看了,现在天天批斗人,你别给你爸惹麻烦啊。”我说道:“又没批斗军队的人,管他呢。”母亲有些担忧的说:“谁知道什么时候部队里也要搞那些啊。”我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里,将书拿出来后,想起母亲的话,也没有那么激动了。又呆呆的看了会儿那个苹果,我才吃掉了它,然后看起了《呼啸山庄》。

    最近学校里也开始批斗人了,原来的校长被抓了,跪在我们面前,被那些年纪大些的□□,用皮鞭和木棍狠狠打了一顿,说他是封建分子,官僚主义,说他是人民的敌人,那个校长被打得在台上连连求饶,给□□磕头,最后□□批斗他一个下午,才放他回去。我们在台下看着校长那样窝囊,对台上□□更钦佩了,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去工厂,甚至课也不怎么上了,整天跟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去抓人,揍人,学校里有几个老师也陆续被批斗了。想起我与她之间的秘密,我不禁也担心起她来,不过大概是她的美丽与温柔,很得学生们的欢喜吧,也没人去贴大纸报揭发她,她也一如的平静与美丽。我跟着□□抓了几次人,抄了几回家,见那些被抄家的人连棉被都被撕开了,想起家里的那箱子书,我不禁有些担忧。加上又要给她写信谈送去的书,我也要将那书看一遍,我便不再整天跟着□□们去批斗别人了,下午的很多时候都躲在家里,看那些书,准备给她写信。母亲见我待在家里,问道:“怎么不去上课了。”我说道:“同学们都没去了,都在批斗反动派呢。”母亲听了,不禁叹了口气。不过那些跟着□□的同学,见我经常不和他们在一起了,便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道:“我去别的学校看批斗他们的老师了。”同学说:“我们学校不也批斗老师么?”我笑道:“他们给他们的老师嘴里灌大粪,还给他们老师脸上画上小丑的脸谱,再用带刺的树枝抽他们的脸,比我们学校有意思多了。”同学们听了,纷纷说道:“我要给我们学校的革委会提意见,也要学他们才行。”

    看完了《呼啸山庄》后,她又喊我去取书了,在她家里,看得出最近的批斗让她有些忧虑,就是上课时,她的笑容也少了,不过每堂课后,她依旧会给我们讲上一首古诗词。在她房间里,她拿出书,对我说道:“最近可是要小心啊。”我说道:“我不怕,我不是反动派。”她说道:“这些书也别对别人说啊。”我点头道:“我知道,我妈妈都不知道。”她点头道:“嗯,不要做坏事啊。”我想起那些人用皮带抽跪着的老师,她是不希望我做这些坏事吧。我把《呼啸山庄》送给她后,带着她退回的书,还有她写的信回家去了。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一队□□押着几个人,从大街上走过,往她家那边去了,我不禁有些担忧了。回到家里,母亲在做饭,我将信取出来后,把《悲惨世界》放回那口箱子,又选了一本《茶花女》,准备下回送给她。吃过晚饭后,我在房间里看她的信,信里她对书谈的不多,倒是对近期发生的事,谈了很多感慨,她说那样折磨殴打老师,是不文明,不人道的,她又说,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这样的混乱终究要过去的。看着她的信,我想起□□是毛主席发动的,那些□□都是在保卫毛主席,保卫人民专政,毛主席和他们难道是错误的吗?不过想起了她的温柔和美丽,还有我与她的秘密,我没有去思考毛主席的对错了。

    批斗的风潮愈演愈烈,我们学校有一个老师,害怕被不断的批斗,已经自杀了,她还在给我们讲着古诗,不过她眼里也不时流出忧郁的色彩。但因为她,我与周围的世界,好像隔了一层距离,我虽然有时也会去参加批斗别人的大会,但也谈不上多兴奋,只有回到家,打开书本,心才会变得有血有肉的颤动起来。送给她的书越来越多了,她的来信也有了一小叠,她在信里不无担忧的说着社会上的事,甚至有不少对毛主席不敬的话,这也让我有些担忧。而我写给她的信,几乎有一种蛇一样的本能似的,我有心无心的绕开了有忌讳,有危险的话,虽然心里对她的热烈的情感是那么汹涌,但我写的那些信就算□□看了,也找不出批斗我的内容。时间流逝着,家里那口箱子的书已经快要给她看完了,我不禁担忧到,书看完后,还怎么和她维持我们的秘密。

新书推荐: 【古剑三】望北洛 当宿主要被抹杀时,作为系统的你不得不出来善后 [红楼+HP]殉情传说 病弱院长又无敌了[废土] 我当替身来训狗 炮灰也想活 和绯闻对象上修罗场综艺 食心美人是恶女[快穿] 光明先生 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