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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十九章

    陈掌柜装了酒,又叫了几个伙计跟着,一路来到将军府门口。

    两个巨大石狮之间,几人高的玄铁大门紧闭着,两个铜环悬于其上,并无任何雕饰。

    陈掌柜下意识吸了口气,接着一脚揣在旁边的伙计身上,压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去敲门!”

    伙计许是听出陈掌柜语气中的慌乱,向前迈了两步又赶忙撤回来道,“掌柜......若是许昭昭根本不认识什么霍将军,我们贸然去敲门,冲撞了将军府的人,该如何是好?她会不会是故意坑我们?”

    陈掌柜闻言顿了顿,又望去车上的酒坛,上面赫然贴着“繁楼金酿”的布条,心想若是他们今日落难,繁楼定也是脱不了干系。许昭昭应该不至于干这么傻的事情。

    在陈掌柜看来,这事多半是许昭昭铤而走险之计,定是拿准了他不敢来。可他偏要来戳破她的奸计!

    一会儿若是将军府的人不认这酒,他们便说是送错了地方,大不了就再多说些赔罪的话,谁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想到这里,陈掌柜再踹去一脚,插起袖口道,“别废话,让你去就去!”

    那伙计见转圜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三回头地走上台阶,磨蹭半晌,终于轻轻叩响了将军府的门环。

    无人应门。

    陈掌柜有些不耐烦,大声喝到,“真是个废物,使劲扣!”

    伙计提起一口气,再去拉那黄铜大门环,此时门却吱呀呀的打开了。

    一名家丁着深灰布袍,身姿挺拔地踏出门来,问到,“是谁在此喧哗?”

    那家丁声音不算大,却中气十足,身后的铁门仿佛随着这声音散出阵阵寒气。

    伙计慌忙向后退去几步,俯下身去。

    陈掌柜赶紧将双手从袖口抽出来,走上前行礼道,“草民是繁楼的,特意来给将军送酒。”

    家丁望去车上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陈掌柜二人,向门内唤来一人,低声问道,“将军可有在繁楼订了酒?”

    陈掌柜离得不远,这话落到他的耳朵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就知道,许昭昭果然是在诓骗他!

    若是订了酒,家丁怎会都不知情?招数用尽,还不是要留我继续在繁楼开铺子?陈掌柜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上扬。

    但他很快收起笑意,上前一步对伙计大声道,“你可记清楚了?这酒是许掌柜要送来将军府的吗?若是送错了打扰了将军,你我该如何担待?”

    伙计支吾了一下,忙说,“是是,是小的的错,许是小的听错了。”说着,二人便要驾起车板离开。

    门口的家丁狐疑地望着二人,门内出来那人听到“许掌柜”,似忽然想到什么,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两人随即对视一番,随后竟都皱起眉头。

    “你们在这里等,我去通传一声。”门口的家丁撂下这句,转身进了大门。

    陈掌柜刚刚放下一半的心随即又吊悬起来。

    将军府内,霍羽正倚在榻上小憩。昨夜酒意虽已消散,周身仍存宿醉的疲倦。

    近身侍卫走上前道,门口来了繁楼的两个小厮,说是给将军送酒。

    霍羽听到繁楼,缓缓睁开眼睛问道,

    “酒?”

    “是,六个大酒坛,上面写着繁楼金酿。”

    正是昨夜里喝过的酒。正是六坛。

    许昭昭昨夜的话萦绕在霍羽耳边。

    依她之见,之所以圣意未明,是因为圣意不能明,而并非因为军费的出处。

    朝廷刚刚消减了民商的赋税,就是为了顺应大势,与民休息。若转眼就要支持去打仗,无论这笔钱从哪里出,都会使民心不安,前面的减税等政令的效果,一朝便成泡影。不仅如此,还会令朝廷的信誉大打折扣。

    所以皇帝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霍羽听罢醍醐灌顶,又问其解,许昭昭道,

    “若是百姓们都想打这一仗,且坚信能打胜,打胜了以后大家又有许多好处,那这仗,便就能打。”

    霍羽听罢茅塞顿开。任自己再怎么拉扯世家,挪腾银两,只要皇帝不表态,都是徒劳。

    而能使其表态的,并不是哪家势力,而是民意。

    “我跟将军打个赌,六日,只需六日,便教将军的军费不愁。还教满朝文武都迎着将军去打这一场胜仗。如何?”

    “赌什么?”

    “若是我赢了,将军答应帮我一个忙。若是我输了,便依将军所言繁楼退给袁家。”

    许昭昭说着又拎起酒坛说道,“我与将军喝上六坛,将军可能等上六日?”

    霍羽揉揉额头,起身道,“酒便收下,每日开一坛。”

    近身的侍卫立刻领命,心里却纳闷,平日里自家将军并不常饮酒,怎现下竟要每日一坛?

    琢磨间,霍羽又将其叫住,想着昨日到底是未付酒钱。而对方一女子,面对自己的强势不仅泰然以对毫不计较,还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料想了一番。想到这里,霍羽心中竟少有地添了一丝惭愧。

    于是便唤侍卫去后院寻了萧玄钦赐的新茶,而后道,将这带回去吧。

    等在将军府外的陈掌柜越想心里越发寒,通传到霍羽将军的耳边,事情可大可小,若真是许昭昭狂骗了他,惹怒了将军,转头又翻脸不认人,该如何是好?自己莫不是今天就要栽到这将军府上?

    而霍羽耳畔则是许昭昭令他醍醐灌顶的那句话,

    “圣意未明,是因为圣意不能明。此外,都是徒劳。”

    门口的陈掌柜在惶惶中见玄铁大门又缓缓打开,家丁出来着府内的小厮收了酒,转身竟又将一个盒子交到陈掌柜手中道,

    “这是我家将军的回礼,请许老板笑纳。”说罢,收了酒关门去了。

    带大门阖紧,陈掌柜的双腿忽然瘫软下来。

    还有回礼,难道当真是莫逆之交!那在繁楼纠缠如何使得?

    想到这里,陈掌柜扯着伙计,上车道,“赶快,回去收拾东西,我们要舍了繁楼,再寻去处了。”

    伙计一脸茫然,跟着陈掌柜快马加鞭匆匆而去。

    许昭昭一边,清退了陈掌柜一众人,立刻在繁楼内宣布了两件事情。

    其一,设王府专供食盒。流水最高的铺子,便可呈一道自家的菜品到其中。谁家若得了金口玉言夸赞,那必是泼天的富贵。

    其二,设将军府特供食盒。细节同上,只是流水最后几位的小铺,要轮流去给将军府送食盒。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众小铺的注意力便由陈掌柜腾铺的戏码中回到自己的铺子和菜品身上。努力整个头筹,便有金山银山,最不济也别垫底,将军府谁爱去谁去。

    倘若万一垫了底,陈掌柜就是前车之鉴。听闻他去了趟将军府,第二天便腾出了铺面,消失在繁楼。如此蛮横之人也纠缠不过的事情,自己更是不要轻易尝试。

    一时间繁楼小掌柜们的事业又如火如荼起来。

    这日胡桃桃煮上一壶热茶,几个人终于有空坐下来说说话。

    陈土在城郊的菜地已经有模有样,直供繁楼,各家掌柜的反馈也都是不错的。几人便又感慨,虽一波三折,繁楼终于走上了正轨。

    “昭昭,你到底是怎么把陈掌柜赶跑的,依我看,他无非是为了讹点银钱,给他便是。总比他天天霸着铺面影响生意要强。”

    许昭昭进了口茶,说道,“若是真给了,以后每家铺子腾退时便都要给,给多少?头一次给了,便会有第二次,给得起吗?”

    胡桃桃恍然间若有所思。

    许昭昭又道,“并非我爱费周章,而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计就计,寻他软肋。”

    程睿好奇道,“你怎知陈掌柜会害怕将军府?”

    许昭昭笑了笑,“他以为只有他耳听八方,对我了如指掌。殊不知这繁楼上上下下的掌柜,没有我没不了解底子的。陈掌柜的长兄早年间是村头一霸,他们家更是跋扈惯了。可不想他那长兄有眼无珠,得罪了城北将军府上的管家,这便被拎出罪名投了牢狱,也不知现在放出来没有。只是这一家人从此倒是安生不少。还以为陈掌柜能汲取些教训,如今看来全不长记性。”

    许昭昭摇摇头,继续喝茶。

    程睿点头道,“这下好了,若大家都埋头在账目上,便就少了这些腌臜事。我们也好踏踏实实赚银两。”

    许昭昭进了口茶,轻舒一口气道,“繁楼刚刚起步,若是卡在这里,便就是一汪死水,不会长久。定是要如前面约定的一般,善经营的,给最好的条件,不善经营的,就要腾退招新。此处大路连着城东和城北,本身绝佳的位置。只可惜,又多了些世家羁绊,当真是麻烦。”

    胡桃桃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紧了起来,“袁公子倒是好说,我见那霍将军周身寒气,总归不是好惹的。你还敢跟他打个赌,万一不小心哪里激怒了他,怕是连求饶都来不及......”

    许昭昭则道,“不管好惹不好惹,终究是狭路相逢,咱也避不开不是?索性接力使力,或许能帮到我们也未可知。”

    胡桃桃和程睿对望一眼,不明所以,却也都不再多问。

    许昭昭又问,“城郊的庄子如何了?”

    程睿答道,“陈土将今年挑选出的春菜都列在册子里,逐一寻了种子,又找了原先村里面收成好的农户来帮衬,衬着春光试着种上一茬,若是成了,明年繁楼的菜便可直接用庄子上的。至于果子,去教陈土在城郊和城中的集市上盯着,过些天我再依你说的,将叫卖的货价列个名目出来。”

    许昭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辛苦你们了,便就如此。等过了霍将军这一关,我便去庄子上住上一番。也免去此间流言是非。”

    许昭昭望着繁楼墙上挂着的字画,又瞥见窗外酷似之前跟在袁思远身边的家仆在附近徘徊,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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