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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红花下一展宏才,紫罗兰里一扫心忧

    三趣阁

    屋子里掌了灯,男人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望着兀自朝向里面的雪衣,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往常,他要走,雪衣定是起得早早的,为他准备好一切。

    男人知道她已经醒来,只是不肯起床,不愿意面对他,便对着她纤瘦的背影道:“雪衣,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最近比较忙,不能常来看你,不过,我会尽量早些过来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

    房子里仍旧是安静着,没有人回答,男人最后看一眼雪衣,便走了。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房门外传来花姨同男人的说话声,雪衣爬起来,呆呆地看着床前的屏风,几丝头发粘在脸颊上,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寂静的,是那样寂静着。

    雪衣朝窗户看去,因为雪,早上起来,这窗子便显得尤为得亮,雪衣走过去,打开窗,任风无休止地摧残她细腻的肌肤。清杨出现在雪地上,遥遥远去。

    清杨回头看一眼那个锁着心爱女人的窗子,却只见一个身影闪过,只剩下紧闭的窗户,便走了,不再回头。

    雪衣梳洗罢,刚一出屋,只见花姨早已满含笑意地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以后,抱着胳膊倚在墙边。

    花姨道:“今个稀奇啊?”

    雪衣也笑道:“怎么了?”

    花姨道:“头一次见你起得比清杨迟的。”

    雪衣登时明白了她的意图,笑一笑,道:“本来是要起的,清杨觉得昨晚我太累了,就让我再好好躺一会儿,所以便起得迟了些。”

    花姨的笑僵了一会儿,便转掉话题道:“喂,我说,你的心可真是大啊。昨晚把清杨一个人晾在屋子里同那个男人说话,今早上又把人家晾在一边了?”

    雪衣道:“这话我便不解了,我几时又冷淡了他?再说了,我同他向来不识又何谈冷淡一说?”

    花姨笑道:“在我面前你还要瞒着?你指定知道,那男人对你有意思吧?”

    雪衣笑道:“我怎的知道?我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花姨道:“你不承认也罢,但是呢,我可告诉你,昨晚上他离了这儿,可是去了紫微那个女人那里。”花姨说罢走了,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雪衣装作不在意回了屋子,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

    这一边

    屋子里响起敲门声,紫微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么早谁会来?”疑惑着,紫微打开门,只见雪衣穿一件白色裙子,站在门口处,怀里抱着一束红花。

    紫微吃了一惊,想不到她来这里有什么事,也想不到她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雪衣笑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紫微道:“没有,进来吧。”

    雪衣打量了打量紫微的屋子,觉得这空气里像氤氲着什么东西,那样绵密细腻,又听见旁边浴室里轻微的声音,瞥一眼,勾出一抹旁人察不到的笑,旋即便敛住了,同身后走过来的人道:“这是我新采的花,觉得好,便想着给你送过来一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他裹着浴巾,露出一个狂野的上半身,水珠顺着肌肤滑落,掉在浴巾上面,更加凸现出他健硕身体的美,甚至连空气中都氤氲起一股暧昧。

    男人打开门,便看到两个女人,都是那样的明艳动人,却是不同的美。他说不出究竟谁更美,他不惯将两个女人比较,他以为每个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能比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此时他却要比较了,因为这两个女人不一样的神色,一个是那样温暖,一个却是有些疏离,仿佛是撞破了他什么秘密似的旁观者的神情。

    紫微接过了花,道:“给我吧。”

    雪衣看着紫微把花插进窗棱的花瓶里,道:“真不好意思,不知道紫微你这里有人,若是知道,我便不会来的,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道:“不打扰,倒是我,打扰了你们二人赏花的好时光了。”

    雪衣向一旁看去,笑道:“先生可真会说笑,我们哪懂得什么赏花啊,不过是我偶然瞧着这花好看,采来玩的罢了。”

    紫微这时候向庭芳道:“庭芳,这样好看吗?”

    庭芳同雪衣一起转过头去,只见那红花映着窗外雪透进来的亮光,尤为的美。

    庭芳道:“嗯,好看。真真的好花。”

    雪衣笑道:“你们若是喜欢呀,这花我还见了许多,只是不便多采,赶哪天你们要换了这花,我再给你们送来。”

    紫微道:“既然不便多采,让它长着便是了。这花嘛,好虽好,可也不是非要摧残了她的性命来赏玩的。”

    庭芳恐紫微的话拂了雪衣的盛意,道:“不知这花叫什么名字?”

    雪衣笑道:“这花没有名字,她本就长在野外,鲜少人发现,所以,不曾有人知道,也没什么名字。”

    庭芳道:“真是可惜,这样的好花。”

    雪衣道:“庭芳先生也不必为她可惜。这花本就不易得,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她的不幸,岂不是我们的不幸?她这样默默无闻的,我们三人便可长长久久地独享这好花,岂不更好?”

    庭芳道:“你这想法倒是清奇得很呢,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旁的人要说我们自私了。”

    说着,雪衣便掩着口笑了,笑时她瞟一眼男人,男人也恰好在看着笑的她,她便不再看他,看起花来。

    紫微道:“雪衣,你先坐下,我做了早饭,虽然手艺比不得你,可好歹你不要嫌弃,同我们一起吃点。”

    一旁男人的声音响起来,道:“‘雪衣’?”

    雪衣下意识转头看去,回道:“嗯?”

    男人笑道:“无事,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听来特别,是个好名字。”

    紫微道:“她姓‘沧’名‘雪衣’,真是人如其名,在我们四桥这地方呀,名字跟人都是出了名的受欢迎呢。”

    雪衣笑道:“你便不要打趣我了。庭芳先生,您可不知道,在四桥,有多少男人喜欢紫微,眼巴巴想近一近的。可是呀,我们紫微偏偏看不上他们。先生您可真是有福气,我头一次见我们紫微这样倾心于一个人的,您可要好好珍惜呢,我们紫微可是一个好姑娘,您万不可欺负了她。”

    男人看一眼紫微,她早已经羞红了脸,垂下头去,自己便笑一笑,没有说“你误会了”之类的话。

    雪衣道:“我刚刚听紫微唤您‘庭芳’?”

    男人道:“是,全名是‘满庭芳’,俗气得很。”

    雪衣重复道:“‘满庭芳’。”

    男人道:“是。”

    雪衣道:“传说当年德昭帝时期,有一个艳压六宫的妃子,是为宸妃,民间称她“花无痕”,意为“飞花过,了无痕”,恰恰总结了她的结局。而那德昭帝在世时,出于宠爱,亲自为她取名“嘤咛”,只因她嘤咛的话语,常常解慰德昭帝于朝堂上的苦闷,只希望这嘤咛之声能常伴君侧。

    野史上说,那宸妃瘦腰削肩,面若梨花,能在玉盘之上起舞。每每作舞,恰如春光融融,风雨凄凄,宫里一日之内,气候不齐。

    那宸妃深得德昭帝的宠幸,他们恩爱超绝,以至于德昭帝日日倦于早朝,耽于国事,为此大臣多有不满,六宫妃子也颇多怨言。可是偏偏那宸妃不是个世人眼中的“好妃子”,她独断专宠,却又不曾规劝德昭帝勤于政事,只是日日与德昭帝沉湎于丝竹管弦之乐,舞文弄墨之中。

    终于,德昭十五年,战争爆发,敌人直逼入宫。慌乱之下,德昭帝在禁军掩护下出逃而去。行至骊江河畔的梁园时,看着满园旖旎的春色,禁不住转身长叹。

    原来,当年山河无恙,民富国强之时,也是同样的春光时节,只因那宸妃不知何缘故,一日内不曾玩笑,只是故作愁苦,那德昭帝为解宸妃心中苦闷,带领众妃子出去踏青游赏。当是时,真是杨柳依依,草色青青的好时节。他们行至骊江之畔,只见那梁园之中姹紫嫣红开遍,惹得园内蜂飞蝶舞,微风过,便阵阵花红吹落。德昭帝望着满园的春色,看着众妃子立在花丛之中,真是千红竞放,花比人红,人比花艳,一时之间禁不住感叹,便当即命乐工作《满庭芳》一曲,只不过如今早已散失。

    而如今,在这梁园前,却是国破山河碎,花颜皆失色。当时,军队却不再前行,只因左右大臣皆认定那宸妃是红颜祸水,要逼迫德昭帝赐死那宸妃。德昭帝无法,只能看着面前心爱的女人红泪暗垂,赐她白陵一尺。

    那宸妃死前,曾用血在帕子上写作一首诗,大致意思是说:妾不懂政事同国事,妾不是一个国家的好妃子,可是妾身为妻,只愿日日常伴君侧,做君的解语花,陪君安享那寻常人家之乐,以解君愁,以展君眉。妾这一生,不愿做一个史书上的好女人,妾只想要做小福子的好女人。

    可是,即使赐死了宸妃,也未能抵挡了国破。即使大军临来,德昭帝都未能放弃他的那些粉黛,带领着众妃子东躲西藏,直至终于逃无可逃之时,德昭帝欲要以死谢国,保留最后一丝国君的颜面。

    自杀的前几夜,他夜夜召幸他的妃子,于当晚,便将她们一一赐死。

    而德昭帝,也对着墙上那幅宸妃的画像,引颈自杀了……

    后来,那些有情有义的落魄文人将这故事加以演绎,塑造出一个背离传统的德昭帝与宸妃,他们不写明君与贤妃,只写可歌可泣的爱情,只写皇位之下被摧残的情与义,写德昭帝与六宫女人的爱恨情仇,于是又有民间乐曲家据此作曲,名为《千红叹》,以此作配当年德昭帝所作的《满庭芳》。庭芳先生的名字,可是这个典故?”

    庭芳道:“雪衣姑娘真是厉害,竟是秀外慧中,这样的典都知道。”

    雪衣笑着,预备要说些什么,可是紫微已经过来,道:“庭芳,你若是不饿,我便不做你的那份了。”

    雪衣旋即明白了,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紫微没有说些什么挽留的话,目送着雪衣离开,掩上门,转过身来时,抱着自己的胳膊,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与自己一米之远的男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庭芳开口,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才玩味地说道:“我以为,你会留她呢?”

    庭芳向窗边的花走去,抚着一片花瓣闻了闻,才转过头来,看着在另一端的紫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做什么留她?”

    紫微道:“你也别来问我,我怎么知道?她连你名字的典故都知道,不好好聊一聊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岂不可惜了?”

    庭芳道:“这算什么可惜?我见过的可惜的事情多着呢。”

    紫微道:“哼。你见过什么可惜的,能比得了现下的可惜?”

    庭芳微微一笑,道:“说来,我现下就经历着一件极为可惜的事呢。”

    紫微道:“是吗?”

    庭芳道:“是呀,你要听吗?”见紫微并不回答,庭芳道,“不过这件事呀,我说了不算,还要待我说给你听,你帮我评判评判,是不是真的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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