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王盼儿会觉得世界上的人都很奇怪。
比如现在。
她撑着脑袋,看着宋桂芬在堂屋挂着的毛主席像前,上了三炷香。画像里的人微笑着,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望向远方。
她知道毛主席是个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的意思就是人死了就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既然这样。为什么有人会祈求一个已经死去的,不能在直接干涉现实的人来保佑自己呢?
难道人们会盲目相信一个人的同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吗?
昨天下午李敏来她家家访,告诉他现小学已经放假了,问她明年去不去学校上学。
“就算以后不读了,至少也要拿到小学的毕业证吧,就一个学期了,多可惜。”李敏卖力的劝说着。
宋桂芬只是摇头。
王盼儿站在墙角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就好像他们口中争论的焦点不是自己。
这时,外面传来猪声嘶力竭的惨叫,以及村民的吆喝声。王盼儿想起今天是杀年猪的日子,王大陆一早就去帮忙了。王建军也跑去凑热闹。
只有她和母亲留在家里等待着李敏的拜访。
在宋桂芬和李敏争论的时候,王盼儿忽然想起三年前,她的小舅舅对着墙壁说话的时候也是杀年猪的这天。
再过几个小时,空气中就会弥漫着一股炼猪油的香味。和那天一样。
往年,她会和弟弟在油锅旁边等着,大人会把新炸的油渣撒上盐,给他们一人一小碗。那对于她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然而今年,她却感到一种恐惧。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小舅舅是真的疯了,还是和她一样,听到了其他人没有听到的声音。
王建军从大门跑进来,打断了宋桂芬和李敏的争吵。他脸上全是血,把宋桂芬吓了一跳。
“你这是去干什么了?”宋桂芬问。
王建军嘿嘿笑了起来,说:“我去放猪血了。”
“放猪血都放到你自己身上了。像什么样子!”宋桂芬骂了他一句,扭头看向李敏说:“李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有点事儿。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李敏叹了口气,无奈的点点头,离开的时候揉了揉王盼儿的头发。
这几天的天气不错,太阳应该把路晒干了。他回去的时候鞋子大概不会被泥土弄脏。王盼儿看着李敏的背影想。
忽的,一个念头在王盼儿脑海中闪过。
我因该离开这里。今天或许是个好时机。
她这样想着望向母亲,宋桂芬正在给王建军洗脸,眉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
“妈。”王盼儿叫到。
“什么事?”宋桂芬回过头问。
“我,我想要拥有一艘宇宙飞船。”王盼儿说。
宋桂芬皱起眉,把毛巾塞到王建军手里让他自己擦脸,自己则走到女儿旁边,摸摸她的额头,不解的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王盼儿笑了一下。“就是刚刚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要建造一艘属于我自己的宇宙飞船。它会带我到月亮上去,带我飞过火星,带我去向遥远的宇宙。”王盼儿的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宋桂芬没理她,转身离开了,觉得女儿又在说些无聊的疯话。
吃过午饭,宋桂芬和王大陆去社里分猪肉,王建军和他的一群小伙伴也跑得没影了。
屋里只剩下王盼儿一个人。
她在屋里了搜刮了一圈,找到半盒火柴,一把旧镰刀,一个装满水的旧水壶、一小踏炊饼、三个红薯、一个土豆、三块钱。她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的旧书包里,背着包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把孟娴和李敏送给她的杂志用一件旧衣服包好,埋在她最常去的那棵银杏树下。
如果我有一天回来,就把它们挖出来带走。王盼儿想。
找书的时候,她看见狸猫正趴在柜子上睡觉,就把猫抄起来,搁在自己的头顶。
猫咪懒洋洋的张开眼睛瞅了瞅,又把眼睛闭上了,摇了摇尾巴,顺从的趴在王盼儿头上。
在银杏树下挖坑的时候,王盼儿听到了船长的声音,他说自己准备进入休眠,是来和她道别的。
“为什么这么突然?”王盼儿拿着镰刀的手一顿。
“为了保持精神健康,我每次不会醒来太久的。要知道对于一种社会生物来说,孤独的漂泊在宇宙中会对精神造成极大的伤害。这次已经是很长时间了。”船长说。
王盼儿理解船长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失落,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抿起嘴,把书放到自己挖好的坑里,又把土填上。
“那么等我得到那个答案以后要怎么告诉你呢?”她问船长。
“你还没有放弃吗?”船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上次,我还以为——”
“当然没有。迟早有一天我会解决它的。”王盼儿认真的说。
船长想了想说:“好吧,在进入休眠之前。我可以给你传递一段量子信息。将来你要用量子计算机才能接收它。而那个答案就是打开宝箱的钥匙。”
“量子计算机?”王盼儿有些茫然。
“是的。量子信息的传递要比光信息耗费的时间少很多。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很远的,如果我用光信号给你传递信息,那么或许等我的信号到达地球,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很多年了。”
“这是为什么?”王盼儿好奇的问。
“这就涉及到物理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讲清楚。而且,量子计算机也是造出能够高速航行的宇宙飞船的前置条件之一。”船长说。
“好吧,可是等我有了量子计算机之后,我要怎么去找到你给我的信息呢?”王盼儿问。
“你不用去找它,它会自己来找你的。”船长说。
王盼儿其实不是很明白船长说的量子信息是什么,但还是认真点点头记下了船长的话,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迟早会弄明白的。
“你把你的坐标给我吧,等我造出了宇宙飞船,我就去找你,我会帮你把你的飞船修好的。”王盼儿对船长说。
船长笑着说:“好吧,女孩。我会等着那一天的。祝你好运。”
这几乎算得上是告别了,王盼儿心里有点不舍,还是轻声说:“也祝你好运。”
山谷里的风呼啸而过,船长没有再回答她,这让她觉得有些落寞。让王盼儿立刻整理好心情,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尽管已经决定离开与小河村,但从没有出过远门的王盼啊,其实没有想好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在此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上的小学。
这时她忽然想起孟娴走的时候给自己留的地址,在淮州江宁市。
于是她决定去江宁,期盼得到孟娴的帮助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除了自己所做的城镇,她只知道这个城市。
为了避免在路上被父母拦住,王盼儿没有走平日里去县小学的路,而是选了更难走,用时更长的路。
那条路要先爬上‘高山’,才能走大路通往县里。‘高山’不是村落或山的名字,但周围的人都那样称呼那片地方,因为那是着附近最高的山峰。
自从修建茶厂时修了能通车的新路,这条路就很少有人走了。
王盼儿带着猫开始爬山。
一开始,她走得还算轻松,哪怕有野草和荆棘,镰刀处理起来也挺方便。可等到太阳落山,白天还算安全的路在月光下突然变得陡峭,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湿滑起来。
哪怕加倍小心,王盼儿也摔过几下。手和胳膊肘全都划破了。
她本来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等天亮再走的,但夜晚实在太冷,远处还传来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风声还是狼的叫声。
村子里的老人讲过林子里有野兽下山,把村里的孩子捉去吃的故事。虽然那说的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是万一呢?
要是睡着的时候突然被野兽吃了呢?想想就让人害怕,王盼儿咬咬牙,忽略了身体传来的疲惫和痛楚摸着黑往前走。
忽然,她脚下一滑,踩到一个圆圆的东西。稳住身体以后,王盼儿捡起那个东西借着月光一瞧,发现那是一个松塔。
看着松塔,王盼儿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壳,后悔自己没有在日落之前做几个火把。
不过现在做也不晚。她开始行动起来。
借着月色她搜集了一小堆松塔、树枝、草茎和藤蔓,扎了两个火把。
过程有些艰难,但当温暖的橘红色火光被点燃的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出现在她心中。
或许一万年前,有个原始人走过我走的这座大山,在寒冷的黑夜里瑟瑟发抖,又踩到松塔差点摔倒。于是他和我一样灵光一闪,想到收集松塔和树枝轧成火把。
当他凝视着火焰时,也因为火光感到温暖和安全。
王盼儿一边借着火把的光亮前行,一边漫无目的的想。她仍然感到疲惫,但却不再那么害怕了。甚至有种自在和安然。
她一心往上走,在天色熹微的时候,终于把漆黑的丛林,呼啸的夜风和野兽的嘶吼甩在身后。
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去。公路曲折而下,与群山一同消失在泛白的天际。
王盼儿把猫从背包里抱出来,又检察了书包的系带。在保证每个带子都牢牢系好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清爽的气体充盈了她的肺腑,让她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
“啊——”
王盼儿大叫一声,抱紧了猫咪和书包,顺着公路向下俯冲,如同一只雏鹰略过天际。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轰隆”作响,那是风穿过她的躯壳时留下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