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春生那里得到一笔钱之后，王盼儿的日子过得滋润起来。
她换了住所，租下了一间无需介绍信的房子。那是一栋两层的房子，房子带一个小院，种着迎春花。除了她还住了一对年轻的夫妻，那对夫妻没有孩子，二人都在工厂上班。
她住楼上，那对夫妻住楼下。
住在新房子的第一天早上，在梳头的时候，王盼儿本想修一修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但是看着镜子里那张越发娟秀的脸还是没有下手，仍旧做男孩子打扮。任由那些被自己拿刀割的狗啃似的头发，野草一样随意生长，挡住一部分眉眼。
比起生活的宽裕更让她高兴的是，图书馆新进了一批书，包括《有限置换群》、《非线性偏微方程》、《解析数论基础》等书，都是国外的数学著作，看日期是这两年翻译的。
由于她年龄小，又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图书馆有不少工作人员都与她熟悉，愿意和她聊上几句。空闲的时候，王盼儿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问起书的来历。
一个图书管理员告诉她，这是科学普及出版社推出的现代数学译从系列，主要是由中国数学家翻译的外国的数著作，为的是让中国的数学研究与国际接轨。
“以后这一套书出版的时候，都会送我们图书馆。”那个图书管理员有点骄傲的说。“以后以后我们国家的数学也要和女排一样，与国际接轨，要比别人强才行。”
王盼儿认同的点点头，说：“没错，我们要走到别人前面。”
看她那认真的表情，图书管理员觉得有点好笑，说：“你这小人儿，这些书你看得懂吗？”
“当然。”
“哦，那你和我讲讲这上面都说了什么？”他指着王盼儿手中的那本《解析数论基础》问。
王盼儿拿起手中的书，看了看封面说：“这本书介绍了黎曼猜想、孪生素数、素数分布等问题，以及大筛法之类的数学工具。”
见那个图书管理员有些茫然，王盼儿就说：“你知道陈景润吧？”
图书管理员连忙点头。
“陈景润就是改进了筛法，从而证明了：存在无穷多个素数p，使得p+2要么是素数，要么是两个素数的乘积。而这大概已经是筛法的极限了。”
说到这里，王盼儿想起从前的自己是如何弹尽竭虑，想要证明一加一等于二，不由感到一阵羞惭。并由衷的佩服起自己从前的数学老师李敏，为他没有耻笑自己近乎愚蠢的天真，反而鼓励自己向前。
“哦，你说陈景润就是用这本书里的方法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那图书管理员的语气茫然又带着一点兴奋，仿佛见到了什么武功秘籍似的。
“不是证明，他只是证明了其中一种情况，虽然距离已经很接近了，但哥德巴赫猜想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证明。”王盼儿说。
“哦，这样。”图书管理员盯着王盼儿手中的书，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这本书看完了吗？”他突然问。
“嗯，差不多了。”王盼儿点点头。
“那——”
“你想要吗？”王盼儿见他一脸期盼，干脆把书递给他。
“那多不好意思。”图书管理员边说边伸手把书接了过去，他紧紧的抱着那本书，像拿着什么宝贝似的。脸上显出一种兴奋的笑容。“多谢啊，既然你喜欢这一类的书，下次有类似的我一定告诉你。”
“成，那就先谢谢你了。”
王盼儿和图书管理员在阅览室门口道别。她想起曾经和那个图书管理员聊天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是高中毕业。
李敏也曾经试图解过哥德巴赫猜想。
看来这个问题还真是挺受欢迎的。王盼儿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种莫名的快乐，像是夏天汽水瓶子里面的气泡，一颗一颗的浮上水面。
就在这时一个有关素数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停下脚步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拦住了她。那青年神情冷漠，左脸上有一道大约六厘米的伤痕，使得那张本来平凡的脸，显得有几分凶恶。
王盼儿抬起头，脑海里盘旋的念头和快乐的气泡一起消散。
“我叫李强。”那青年自我介绍道，“赵建华，赵哥你知道吗？”
王盼儿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认出这个脸上有疤的青年是自己刚到江宁时帮过自己的人，那时她从一个人贩子团伙那儿逃走，是李强帮她叫了警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消自己杀人灭口的念头，慢吞吞的点点头。
“那成吧，也省得我费口舌，赵哥要见你，和我走一趟吧。”李强说。
“等等，我把手上的书放回图书馆。”王盼儿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
“别耍花招！”李强说着就要上手来拉她。
王盼儿避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也没有想跑。只是这是图书馆的书，我不能给弄丢了。”
见李强的神色有所动摇，她补充道：“大不了你和我一起去，把书放在书架上我们就走。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没必要的麻烦咱们能省就省，你说呢？”
李强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把书给我，再和我一起进去。我给你搁书架上。”
“呵，行吧。”王盼儿把书递给李强。
李强接过书来回翻了几遍，发现那几本书里都是些他看不懂的方程。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王盼儿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拉着王盼儿的胳膊进了阅览室，把书搁到书架上。
“要放到还书的地方。”王盼儿提醒他。李强皱着眉瞪了王盼儿一眼，还是忍着不耐烦，听话的把书放到了王盼儿指着的地方。
“没事儿了吧？”他恶声恶气的说。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人似的。可声音并不大，至少没有引起阅览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王盼儿点点头，率先往门外走去。李强加快脚步，几步走到她前面，然后面色一松，仿佛赢了什么比赛似的。
王盼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心中的情绪难以言喻。
二人沉默的走了约二十分钟，王盼儿还在想着刚才的方程，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强已经将王盼儿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巷中了。
二人穿过小巷，巷子尽头有一张绿色的铁门，门的旁边立着一个不起眼的招牌，上面写着“台球室”三个字。
李强上前一步，推开铁门。喧闹的人声和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热腾腾的烟草味和酒味，如同脱笼的野兽，从门里闯出来，扑到王盼儿的脸上。
那种潮湿而古怪的气味，让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捂住鼻子咳嗽起来。
李强显然把王盼儿这种后退当成了心虚和害怕，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走。走吧，赵哥在里头等你。”他推了王盼儿的后背一下。
王盼儿扭头看了李强一眼，沉默地走进了台球厅。
穿过淡蓝色的灯光、光滑的绿色桌面、散落着彩色的圆球和兴奋地扭动着的人的躯体，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大概十几个人中间，她看见了赵建华。
赵建华弯着腰，正用一根弯曲的球杆将一个白色的小球推出去，然后屏住呼吸，望着那些被击飞出去的彩色小球。
等所有的球停下之后，他抱着头，张着嘴大叫一声，露出一种极其失望的表情。
王盼儿觉得他张着嘴的神情很古怪，让她想起家乡的水库放水时，被抛在岸上，因缺氧而窒息的鱼。
或许是这里的空气太糟糕了，才会让我这么想。真没办法理解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忍受的。她有些烦躁。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努力的想要想起刚才站在图书馆门口时想起的那个方程，却始终一无所获。
“妈的，不走运，这次不算。”赵建华骂了一声，把台球杆扔到一边。
“别啊，赵哥，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话不算话，以后还怎么一起玩啊！”
“是啊，赵哥。这点小钱赵哥应该不放在心上吧？”
......
周围围着的一圈人开始起哄。
“这点钱我当然不在意！”赵建华说。“只是今天出来没带这么多，下次再补上。”
“哪有这样的？赵哥，不够意思啊。”
“是啊，一点都不实诚，您要是耍赖，可就坏了规矩了？”
“前些日子不是听说赵哥赚了不少钱，还想着也让我们弟兄开开眼，没想到......”
“你们扯什么？我会没钱？”赵建华气的直喘气儿，鼻孔大张和牛似的。他拽下手腕上的手表，扔在台球桌上。“看到没，这块表是我上个月买的。西铁城，日本货！花了好几百呢！”
“哦——赵哥仗义啊！”“不愧是赵哥——”周围的小混混一拥而上，那块儿手表，几息之间就消失在十几只手中。
赵建华拦了一下，没有拦住。“等等，这谁找我钱啊？我也就输了几十，这表几百块呢！”他叫嚷道。
然而那些小混混已经一拥而散。连赵建华也没看清楚，到底是谁拿走了他的手表。
“妈的，真是晦气！”赵建华狠狠砸了一下台球桌，啐了一口。
李强看准这个时机走过去，提醒他自己已经把王盼儿带过来了。
“王盼儿？谁呀？”赵建华不耐烦的问。
“就是给咱们送信的那个。”李强说。见赵建华还是一脸茫然，李强只好又小声提醒道：“林春生。”
“哦。就是她呀！”赵建华恍然大悟。他刚刚才被坑了一把，心情糟糕，又想起前上星期被坑的事，脸色更加阴沉。
走到王盼儿跟前，面色不渝的说：“你就是王盼儿？是你给我送信的？烟花厂的消息也是你给林春生的？你知道我找你干嘛吧？”
王盼儿点头。
“够可以的啊！你说你耍人玩图的什么？”说着赵建华随手抄起手边的黄球，向王盼儿砸去。
王盼儿侧身一闪，避开了那个球。台球掉到地板上，又弹起，发出几声短促的“咚咚”声，随即被喧闹和晦暗的空气所淹没。
见王盼儿居然躲过了自己的台球攻击，赵建华心里更生气了。
他想起自己赚了一笔之后，如何志得意满在众人面前吹嘘，前两天听说林春生赚了更多之后又是多么丢脸，不由恶向胆边生。他抄起手边的台球杆，就想给王盼儿来一个狠的。
“你刚才是赌球赌输了吗？”王盼儿往边上让了几步问。
“你说什么？”赵建华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赵哥打球的水平好像不怎么样吗？”王盼儿接受了灵感已经消失的现实，本着自己不开心，就要让别人也不开心的心态挑衅道。
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想要找补几句，这时赵建华已经怒极反笑，握紧了手中的球棍向她走来。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找死是吧！我今天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