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泽春半天不说话,王盼儿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大话让人耻笑,就解释了一句。
“虽然我没有上学,但仍旧在继续学习。我现在研究素数已经有一定的成果了。”
听王盼儿这么说,刘泽春回过神,心中的惊讶更甚。
他问王盼儿都读了什么书,王盼儿一一答了。刘泽春又出了几个数学题考她,王盼儿还是随口作答。
哪怕他已经问到自己大学时学习的微积分内容,面前的小孩也没有露出半点难色,没用草稿纸,也没错一道题。
一番问答之后,刘泽春心里渐渐有了决断,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温和的问:“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想继续上学对吧?”
“是的。”王盼儿有点迟疑的点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好。我正好认识江宁一中的校长,你和我去做个考试,要是你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有天赋,就去哪儿上学好了。当然高考要办学籍,你要尽快把户籍办下来才行。但我想这对你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泽春神情和蔼,甚至有些可亲。王盼儿自认对他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却没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如果这是演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可怕了。
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帮助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呢?
在她所想象的最好的情况里,也不过是二人各安其事而已。
可是他却说要帮她上学。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可是为什么?我是说......”她有点语无伦次。
刘泽春推了推眼镜,温和的看着王盼儿,像是在看一株从墙缝里长出来的花。
“这个问题不如由你自己来回答。你可以想想看,如果是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有几种处理方法?而如果你是我的话,又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
王盼儿正思索着,就听到刘泽春说:“或许你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想的那么复杂,就当我日行一善好了。”
“日行一善?”王盼儿茫然而警惕。此时的她并不明白刘泽春的用意,如同蜷缩在墙角的猫,不明白被那双自己划伤,仍旧固执伸出的手是为了什么。
“世界上那么多人,你日行一善,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遇见了啊,而且是顺手的事。”刘泽春风轻云淡的说。就好像没想到他口中顺手的事,对于王盼儿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尽管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办法获取知识,也得到了足以生活的钱。在图书馆里学到的东西,更是学校的许多倍。
可是她仍旧记得母亲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个下午,记得她是如何突然而被迫的从学校离开的。
她还是想要上学。这个愿望一直藏在她心灵深处。
如果刘泽春没有出现,或许在很多年以后,王盼儿在回忆里窥见这个愿望时,会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像是现在的她回想起从前是如何希望得到一角钱,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一块糖一样。
可是,当刘泽春把这个选项摆在她面前时,上学的愿望开始从她心灵之海的角落上浮,如同野火一样燃烧起来。
看着刘泽春的脸,王盼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气恼,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尽管她知道这种气恼是全无理由的,不应该的。
除此之外,她更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分不清自己掉到面前的到底是馅饼还是陷阱。
在离开云岭到江宁的路上,王盼儿见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进而产生了一种想法。
她认为世上的人都是被欲望所驱使,而只要掌握了人们的欲望,就能够轻易地让他们到达自己想要让他们到达的位置。
就像是筑起堤坝以后,水自然会从高处流向低处。
运用这种行事逻辑,王盼儿一路都比较顺利,包括处理林春生和赵建华时也是如此。
尽管这二人都比她有钱和势力,但只要她能够给出他们想要的利益,那么她就能够像是使用杠杆一样,使用他们的力量。
可是。李强是个意外,刘泽春也是。
她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无法拥有超出理智的爱恨,无法理解无条件的善意,也无法控制他们的欲求。
如果这样的人还拥有比她更为强大的力量,那么就会让她感到恐惧。在大多数时间,她讨厌这种不被理智支配的,超出预料的人和事物。但偶尔也对它们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隐秘的渴望。
哪怕她再如何想要说服自己,她身上有某样刘泽春想要得到的东西,她都不得不承认,或许真正的原因就和刘泽春说的一样。
他就是想这么做而已。因为遇到了一个有天份的小孩,而那个小孩又正好想要上学,于是他就去帮助她。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可是,我在和赵建华出主意之前,就想过他会越线,而且想过要利用这个扳倒他了。”王盼儿再一次强调道。尽管在刚才讲述的时候,她已经表露了这一点。
“我知道啊。”刘泽春说:“但是你不可能命令他,对吧?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是他咎由自取。”
“总之,我觉得小孩子还是上学比较好,读书总不是什么坏事。”刘泽春看着王盼儿,眼神专注而认真。
王盼儿身体有些僵硬,她避开刘泽春的眼睛,望着他背后被晨光照亮的灌木丛,金色的灰尘在光束间悬浮沉降。
“当然,你要答应我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在做了。《中庸》里讲‘言顾行,行顾言’,如果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嘴上说的事情与实际行动不一致,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办法让人相信,是无法成大事的。
你现在是个小孩子,经历了不少事,行事有些偏激,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怀揣着恶意给别人建议,并不是正确的做法。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指出你的错误,只是希望你能够改正,是因为我认为你本性不坏而且天赋不止于此。就像是看到森林里的小树,不砍伐它,是期望它能够长成栋梁。
可是你长大以后,如果还是沉迷于这些小手段,或许能够取得一时的成功,但终究会害人害己。你既然有宏伟的目标,那么就应该为之努力,增加你所掌握的力量,并把它们运用到合适的地方。”
刘泽春说了很长一段话,他平时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面前这个孩子的天赋和胆量实在让他惊讶。至少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胆子作出这样的事,也没有如此明确的目标和执行力。
现在他的国家还很贫弱,他希望能够让这样年轻有天赋的孩子成长起来,承担责任,发挥才能。就多说了几句。
王盼儿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本质不坏的?说不定我就是个混蛋呢?”
刘泽春哑然失笑。
“如果你真的是那样的人,你就不会去找赵建华了。而如果赵建华被李强杀死,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这样平和的谈话。”
“所以说,为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心存善念。”他说着站起来,往亭子外走去。走了几步,在亭子的台阶前停下,回头冲王盼儿挥挥手说:“走吧,我带你去江宁一中。”
“现在吗?”王盼儿下意识的站起来,抬脚跟上他。
“是啊,宜早不宜迟嘛。正好今天上午空出来了,干脆把你这个事解决了。你也好早点回去上学。”
刘泽春与王盼儿一起走到到公园的门口。王盼儿发现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她认不出车的牌子,只觉得那车上面的漆亮亮的,很齐整的样子。
一个高瘦的青年打开车门向他们走过来。青年穿着学生装,脸上有股书卷气。
他走向刘泽春,停在他旁边问候了一句,眼睛从王盼儿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多问。只是自然而然的跟在他们旁边,替刘泽春拉开后面的车门。
刘泽春上了车,王盼儿有点迟疑的看向那个青年,那青年对她笑了一下。
“上来啊,快点。”刘泽春催促道。
“好。”王盼儿应了一声,上了车。青年替她系好了安全带,才关上车门。
“小钱,去市一中。”刘泽春说。
“好的,领导。”钱程应了一声,“您是找吴校长吗?要不要我给他发个消息。”他在发动汽车之前问。
“不用,老吴这个时候肯定在学校。”刘泽春说着看向王盼儿,“老吴,吴思远是市一中的校长,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人挺好,就是有点轴。不过啊,要是知道我给他带了你这么一个好学生,肯定高兴的很。”
王盼儿有点拘谨的点点头。
车窗外,高楼飞快的向后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