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孟远志要去美国参加数学家大会，孟娴专门带着她去买了一块手表，还去私人裁缝店做了两套衣服，一共花了四百多元。
可惜衣服没有用上。
这次去参加数学家大会是由官方出面组的团，还派了一个领队的干事。那个干事给每人发了一套黑色西装。要求大家统一穿着。
西装的料子倒是用的很扎实，就是不太合身，更不要谈美感了。
发给孟远志的那套西装袖子太长了，肩膀又太宽，总是往下面滑，她不太乐意穿，觉得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但领队的干事胡文博在机场不断强调要统一服装，眼睛还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瞟，孟远志不想节外生枝，只能老老实实穿着那套大了不少的西装。
等飞机的时候，参会的学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陈华章领着孟远志在人群中游窜，逢人便把孟远志拉出来遛一圈。
“这是我的小徒弟，已经在数学年刊上发表论文了。这是我们数学系的蔡教授。”陈华章指着一个短发瘦削的中年女人说。
“蔡教授好。”孟远志跟在后面鞠躬。
“这是研究院的王主任。”
“王主任好。”
......
江宁大学有不少教授都听说过孟远志。
毕竟天才少年见的多了，没上大学就发表了数学年刊的仅此一例。
在学校的时候，教授们顾着面子，不好意思去围观。此时见陈华章把她带出来了，都凑过来看热闹。
其他单位不知道孟远志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凑过来看稀奇。
陈华章交友广阔，参会的学者基本都认识，就一个个和孟远志介绍。
一圈问候下来，孟远志累的不行，又不好意思拒绝陈华章的好意。当听到胡文博吆喝着让他们排队领飞机票的时候，她第一次对这个领队产生了些许好感。
“都别聚在这儿了，一会儿就要上飞机了。来我这儿排队领票啊——”
胡文博喊了几遍。
三五聚集蓝西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和被驱赶的羊群一样全都涌去排队了。
孟远志跟着队伍缓慢的前进，在胡文博那里拿到了一张手写的飞机票，上面填着姓名、行李重量和飞机航班号，右下角盖着一个红色的公章。
她看着那张飞机票，突然觉得紧张起来。她拉了拉陈华章的袖子，小声问：“要是飞机掉下去了怎么办？等下会给我们发降落伞吗？”
陈华章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放心，空难发生的频率比吃饭噎死的概率还要低。至于降落伞大概是没有的。如果真的发生了空难，就算有降落伞也没什么用。”
陈华章话音刚落，走在他们前面的男人回过头。男人脸上都是胡子，和小人书里的张飞似的。
他笑着说：“没关系，我们要跨越太平洋。就算飞机坠毁了，也是在海上，哪怕没有降落伞，生还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有多大？”孟远志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从百分之一道百分之五十？”
“你做过统计吗？就开始瞎说。”陈华章瞪了他一眼。
“我这是合理的猜测嘛。”大胡子说。
孟远志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脑海里的画面已经从飞机坠毁跑到了荒野求生。
众人上了飞机，陈华章指着靠窗的座位问孟远志：“你害不害怕？要是不怕可以坐到窗户旁边看看云。”
说实话，孟远志是有点怕的，但她又很想看看飞在天空中是什么样子。于是故作平静的摇摇头说：“一点也不，我要坐窗户边上。”
等她坐好了，陈华章在她旁边坐下说：“我昨天听了天气预报，今天天气不错，等会应该可以看到日落。很漂亮的。”
孟远志扭头透过小圆窗外看了看，心里有些期待。
空姐在前面讲着要系好安全带，以及如果遇到意外怎么呼救。陈华章走过头和蔡教授谈最近的数学发现。
孟远志安静的坐着，望着窗外，想着飞机马上就要起飞，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当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动，机身开始震颤时，孟远志觉得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
这时，座位底下的行李架下突然喷出一股白色的冷气。“啊。”孟远志下意识惊叫出声，以为飞机出故障了。
陈华章扭过头笑着安慰她道：“没事，这是飞机的冷气。”
“哦，这样。”孟远志挠挠脸，小声说：“我有些紧张。”
“紧张是正常的，我第一次坐飞机比你还要紧张。以后做的多了，习惯就好了。”
孟远志点点头，趴在舷窗上往外面望着，机场变得越来越小，停泊在上面的飞机和车辆就像是孩子的积木。
飞机穿透了云层，变得平稳起来。地上的建筑被厚厚的云层所覆盖。
空姐开始在走道间巡视，给乘客散发饮料、零食和香烟。不一会儿，座舱内就被白色的烟雾充满了。
孟远志皱起眉，捂着鼻子，她不太喜欢烟草的味道。
陈华章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说：“大家要抽烟的都到后舱去抽，这里有小孩，还要女人，飞机要飞十几个小时，大家自觉一点，互相体谅嘛。”
“是啊，是啊。”有几个不抽烟的女同志也应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抽烟的人陆陆续续往后仓去了。孟远志感激地看了陈华章一眼。
这时，空姐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饮料和零食，还送给他们一人一把小扇子。陈华章要了一杯茅台酒，又要了几根烟，没有抽，只是装在兜里。
孟远志要了一杯橙汁，一包饼干和一小串葡萄。空姐把他要的东西盛在白盘子里递给她。
坦白来说味道还不错。
乘客开始在机舱里走动，学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手上的课题，一开始孟远志还能安静旁听，很快就因为困倦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孟远志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行李放在床脚，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四下探索一番。在茶几上找到了陈华章给她留的字条，还有两个夹着培根和鸡蛋的三明治。
字条上面说，陈华章去参加开幕式了，看孟远志睡的沉，就没有叫醒她，让她醒了以后如果想去听报告就自己去会场。
在飞机上陈华章和孟远志说过数学家大会的安排，九点开始开幕式，主题演讲十点开始。
孟远志从包里掏出表，发现在才九点过几分，就随便收拾了一下，几口吃完了三明治，问过酒店的服务生后向会场赶去。
到了服务生所说的地点，孟远志惊讶的发现，会场外面的大厅里还挺热闹的。
大厅里有不少人在演讲，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围观，还有人穿梭在人群中分发小册子。
孟远志一问才知道，这些人大多和她一样是来参会，又没有得到邀请函的，还有一些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那些摆摊的演讲者有些是希望自己的研究获得别人的认可，有些则是来交流经验的。
她穿过人群向会场走去，突然被一个长着小雀斑的白人小哥拦住了，他塞给她一张彩色海报。海报上用印着‘波利尼亚猜想的证明’几个红色的大字。
孟远志心里一惊，有些郁闷的想：这不是我想了很久也没能证明的那个猜想吗？怎么这么巧？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个人真的证明了波猜，也不需要在外面发传单了。又放下了心。
“我叫凯文，你也是来参加国际数学家大会的吧？”小哥笑着问，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孟远志犹豫的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看着一队中国人走进去了，他们和你穿着一样的西装。”凯文说。
说完他又好奇的看着孟远志问：“你们社会主义国家是不是都要穿一样的衣服？”
“emmmm......”不知道为什么，孟远志觉得有点尴尬，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干脆按照陈华章教的，板着脸说：“抱歉，根据规定，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听孟远志这么说，凯文脸上的神情紧张起来，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问：“这会给你惹来麻烦吗？我是说秘密警察之类的。”
孟远志沉默了一瞬，为他的脑回路感到惊叹，肯定道：“不，没有秘密警察，你想的太多了。”
凯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可能？你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
“社会主义国家和秘密警察没关系。”孟远志加重了语气强调。
“可是......”凯文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孟同学，在聊什么呢？”胡博文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没有邀请函，不能进会场，就被陈华章嘱托拿着自己的请柬在门口等一个小时，要是孟远志来了就带她进来。要是没等到人就算了。
孟远志看了胡博文一眼说：“在聊你发的西装，人家问我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都要穿一样的衣服。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
“这个......”胡博文眨眨眼，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这些出来访问的学者不是都愿意穿同样的衣服。
七十年代的时候，政治环境不好，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是开放了以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对统一着装感到不满，可这又是外事部门的要求。
学者们虽然不能在行动上反对，言语上的调侃却是时有发生。胡博文一个小干事常常两边受气。
要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胡博文可能就忍了，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当面讽刺，他有些下不来台。板着脸道：“你有没有点纪律，会议都开始了，别人六七十的老教授都能按时参加，就你搞特殊？”
孟远志此时心情颇佳，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问道：“陈老师让你在这儿等我的?”
胡博文沉着脸点点头。
“邀请函在你那儿吗？”孟远志问。
“在。”胡博文沉着脸说。
孟远至伸出手，说：“那就给我吧。”
胡博文的脸色更难看了，恨不得把兜里的邀请函扔在地上。但考虑到孟远志是陈华章看重的学生，陈华章又不是他能得罪的，胡博文还是压下了这口气。
他把邀请函从兜里拿出来，不咸不淡的说：“年轻人还是稳重点好，在外面多少也要顾及一下我们的国家形象。”
孟远志结果邀请函，神色平淡的点点头，说：“多谢您提醒，那我就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