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志和胡博文谈话时说的是中文，凯文站在一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二人的气氛有些僵硬，他逐渐慌乱起来。
见孟远志要离开，凯文快走几步拦住她，把她拉到一边，十分忧虑的问：“你会有麻烦吗？”
孟远志脚步停顿一下，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把手上的邀请函给他看，说：“没事，我和我导师一起来的，我现在要去找他。”
“哦。”凯文看看请柬，有些羡慕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看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的胡博文，小声嘱咐道：“我是伯克利的学生，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
“好吧。”孟远志叹了口气，哭笑不得的应下了，强调道：“如果有事的话，我会找你的。不过现在我要近去了，再过一会儿，主题演讲都开始了。”
“咳咳。”胡博文又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清咳两声，看着孟远志问：“在这说什么呢？注意外事纪律啊。”
孟远志有点不耐，语气平淡道：“我们在讨论波利尼亚猜想，怎么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真的？”胡博文看向凯文，用英语问：“她说你们在讨论波利尼亚猜想，这是真的吗？”
“是的，是的。”凯文小鸡啄米式点头，他说着就从怀里抽出一张海报递给胡博文，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听我的演讲。”
“谢谢，但还是算了。”胡博文拿着海报瞟了两眼，有些尴尬的说。作为一个政治官僚，在毕业十年之后，他对数学的认知也只限于初中学过的二元一次方程了。
孟远志没再理胡博文，拿着请柬进了会场。
由于陈华章在进门之前和门口的志愿者说过自己有一个学生要来，孟远志轻易被放进去了，还得到了一只漂亮的派克钢笔作为会议纪念。
志愿者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她笑着和她说，按理来说，纪念品是只有拿着邀请函的参会者才有的，但钢笔算不上值钱的东西，而且还剩不少，如果他想要的话可以挑一只。
通过和志愿者的对话，孟远志才知道像是这样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常常有类似的纪念品赠送。
志愿者还和她吐槽，数学家大会的纪念品，就和大多数数学家一样贫穷。就连钢笔也不会送太好的。
对此孟远志不置可否，她并不认为价值十几美元的钢笔是廉价的礼物，特别是对于她这样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来说。
而且作为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得到的纪念品，孟远志已经决定将这支钢笔好好保留起来。
孟远志悄悄走进会议室，发现主题演讲已经开始，会议室基本上都坐满了，后面还站着不少媒体。
陈华章坐在比较前面的位置，孟远志没有去找他，而是混在媒体堆里，找了个角落站着开始听讲座。
她站的地方恰好离新华社的记者赵晓东不远。因为她年龄小，又穿着和中国学者一样的西装。赵晓东好奇的看了孟远志好几眼，见她记笔很认真，就没有去打扰她。
讲座结束后，孟远志站在门口等陈华章。陈华章看见孟远志后，和几个一起听演教授做别，向孟远志走来。
“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陈华章问。
孟远志想了想说：“挺有意思的，我觉得演讲的人很希望数学能为计算机发展提供帮助。”
陈华章点点头说：“是的，这次会议确实更加强调计算机科学。这几年计算机发展的很快。”
计算机。孟远志想起船长留给她的那段量子信息，就问：“您觉得量子计算机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吗？”
“量子计算机？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陈华章愣了一下，有些诧异。
此时距离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费曼提出量子计算机的概念不过五年，而量子图灵机的感念是去年提出的。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量子计算机还停留在纸面上，甚至可以说停留在科学家和科幻小说家的幻想里。
“要我说，十几二十年之内，量子计算机恐怕都不会有大的发展。倒是计算机互联的发展非常有前途。”陈华章边说边和孟远志一起走向餐厅。
“互联？”孟远志好奇的问。
“是的，你如果对这方面有兴趣。可以关注一下贝尔实验室的新闻组。或许再过个十几年，每一台计算机都可以相互连接。人们可以在瞬间完成信息的传递，就像是现在打电话一样。”
孟远志惊奇的问：“也就是说以后不用发邮件了？”
“有这种可能。”陈华章说。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餐厅，大会的主办方准备了自助餐，虽然大部分都是冷盘和面包之类的与国人习惯不符的食物，但还是受到了学者们的欢迎。
毕竟事物的味道不错，有糖又肉还不限量，哪怕是对于这些教授学者也是较为奢侈的一餐了。
孟远志尤其喜欢挤了很多奶油的苹果派，上面的奶油和她在国内吃到的奶油蛋糕上的奶油霜完全不一样。
吃饭的时候，孟远志告诉陈华章自己可能得罪了胡博文。
“我觉得他管的太多了，总是没事找事。”
孟远志把上午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鼓起脸颊，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樱桃。
其实胡文博也没对她做什么，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在刻意的观察她。
陈华章笑了笑，学者讨厌行政官僚不稀奇，况且孟远志很少露出这幅小女孩的样子，他也不忍心责备她。只嘱咐道：
“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你只想做一个纯粹的数学家，那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如果你想要的不止如此，那么你迟早要学会和类似的官员打交道的。”
孟远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国际数学家大会一般会持续一周。除了开幕与闭幕的演讲，更多的时间被花费在不同领域的数学家们的交流上。
学者可以在会议开始之前，将自己的论文投递给大会的主办方。主办方会给他们安排相应的报告厅，方便学者演讲。
不做报告的人则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听讲座或者参与讨论。
陈华章和孟远志感兴趣的方向并不完全重合，二人分开听演讲，约定吃饭的时候碰面。
不同领域的思想碰撞让孟远志收获颇丰。对于素数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就在她抱着笔记本穿梭在不同的报告厅时，再一次被凯文拦下了。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忘记问你的名字了。”凯文傻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再次塞给孟远志一张传单。
孟远志展开一看，还是波利尼亚猜想，她叹了口气，问：“你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想和你讲一下我的论文。如果你愿意把论文带给你的老师看的话，那就太好了。”凯文说。
“你既然觉得自己证明了波利尼亚猜想为什么不去投稿，在这里找人看有什么用。”孟远志无奈的说。
尽管这么说，她还是和凯文一起到了走向他的摊位。毕竟她实在不希望凯文会因为她的行为，对社会主义国家增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想象。
“我找教我数论的老师看过，他说我的证明过程有问题，但就是不肯告诉我问题在哪里。而且他说如果我连这么白痴的错误都找不出来，期末就会让我挂科。”凯文可怜巴巴的说。
“所以你现在是想找个人帮你看论文？”孟远志问。
凯文点点头说：“最好是能够给你的老师看看，我问过班上好几个同学，他们都没看出我文章的问题所在。”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看出来了。只是不想告诉我。”
所以你就在这里拦人吗？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老师和同学啊？难道国外的大学就是这么奇奇怪怪的吗？如果我选择留学的话，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子吧。“
孟远志脑海里闪过数条弹幕，面上却淡淡的。说：“你先讲讲看吧，或许我能帮你找到问题所在。”
对此凯文持怀疑态度，因为孟远志看上去实在是太年幼了。但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几天都没人搭理，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听众，还是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首先我......”
十分钟后，孟远志打断了凯文的演讲。
“这里，你用了筛法吧，你的用法有问题。”她用论文指着白板上的一行算式说。
凯文拖着下巴看了看她指的地方，有些茫然的问：“有什么问题？”
孟远志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样的水平是怎么有信心挑战波利尼亚猜想的，她忍不住问：“你今年研几？”
凯文无辜的说：“我今年大一，去年gap了一年。“
听到凯文说他是大一的新生，孟远志松了口气，要不然她就该怀疑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教学水平了。
孟远志曾和陈华章聊起以后如果留美会选择什么学校，伯克利也是选项之一，就在刚才，她差点把这个选项给划掉。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因为我长得太老了吗？说起来你们亚洲人好像都挺显年轻的？对了，你今年几岁啊？其实我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因为你和我还在上小学的妹妹，看起来差不多大......”
似乎是觉得自己和孟远志熟悉了，凯文话多起来，吵的她头大如斗。
早知道他这么话唠，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搭话的。孟远志揉揉耳朵痛苦地想。
“把笔给我。”她板着脸对凯文伸出手。
“什么？”凯文顿了一下，眨眨眼，棕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孟远志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说，闭嘴，然后把笔给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孟远志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又加了一句。“请。如果你还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的话。”
“哦。”意识到孟远志的不耐烦，凯文乖乖闭上嘴，把笔递了出去。
孟远志开始在白板上写字。
凯文在旁边看了一会，低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是不是话太多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妈妈也说我话太多了，我想改来着，可是总是......”
随着孟远志的书写，凯文停顿了一下，又发出一阵惊叹。
“哦，是的，没错，就是这样，我知道我错哪了。”
“说真的，你太棒了。我要感谢你，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在凯文仿佛和尚念经的杂音中，孟远志皱着眉，加快了书写的速度，写着写着忽然有一道亮光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时间，凯文的碎碎念和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喧哗都离她远去了，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江宁市图书馆。
在寂静的午后，阳光像是蜂蜜从柚木色的桌角滴落，她独自面对着那张写满数字的草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