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远志写着写着突然停下了，凯文好奇的问：“怎么了？”
孟远志没有理他，拽着西服的袖子，用袖口擦掉了之前写的算式。
“哎呀，你干什么啊？”凯文叫了一声。
孟远志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她和面前仍旧留有蓝色笔迹的白板。
脑海中的算式像是水开时的气泡不断上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白板上写下来第一个字母。不一会儿整个白板都被她写满了。
凯文试着叫了她几次，没能得到回应，只能茫然无助的站在一旁。
把黑板写满之后，孟远志拿出身上的笔记本开始写，很快用完了这个本子最后的几页纸。又抢走了凯文手中的广告单，在空白处写了起来。
到这时，凯文也看出孟远志大概是有了灵感，没敢打扰她，乖乖站在一边。
他一开始还试图读懂孟远志写的东西，但是黑板上的算式又乱又不连贯。他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只能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在服务生和志愿者过来询问的时候，和他们解释情况。
天色渐暗，大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人流逐渐稀少，最终只剩下孟远志和凯文两个。
凯文盘腿坐在地板上，撑着脑袋看着不远处奋笔疾书的孟远志，脚边放着三明治的包装纸。
“我能把白板拿走吗？这是我在学校借的，我晚上要还回去的。”他小声问。
见孟远志低着头没有说话，凯文站起来，试探着握住白板的边缘，小心的把白板从架子上拿起来。
他松了口气，刚走两步，却感到自己的裤脚被人拽住了。回过头一看，孟远志用左手拽着他的裤脚，右手还不住的在纸上写些什么。
凯文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结束，总不能让我在这等一晚上吧！”
孟远志没说话，也没松手。
近乎凝固的沉默中，凯文无奈的把白板放了回去，孟远志才松了手。
他叹了口气，准备再去买点吃的，回来继续等。这时一个穿蓝色西装的中国人从走廊尽头的黑暗里走出来。
来人正是在餐厅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人的陈华章。
二人约好一同吃晚饭，可是当主办方提供的自助晚餐结束后，陈华章都没看见孟远志，酒店房间里也没有人。
和领队说了一声后，陈华章就担忧的出来寻找，最终在白天会场的大厅找到了坐在地上奋笔疾书的孟远志。
她的旁边除了一个写满字的白板，还散落着许多纸团。一个二十来岁的白人青年，站在边上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陈华章走过去问。
孟远志头也没抬，凯文看向陈华章问：“你是？”
“我是她的老师。”陈华章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孟远志说。
“哦！是这样......”凯文一副得救了的表情,把下午发生的种种说了一遍，又补充道：“我不想打断她，可是我的白板是从学校借的，晚上要还给学校。”
陈华章看看头也不抬的孟远志，从兜里掏出十美元递给凯文，说：“这些钱你先拿着，白班就当卖给我们了，行不行？”
凯文略微犹豫，还是接过陈华章的钱说：“这样吧，这十块钱我先拿着，就当做是押金，我明天下午两点来这里来找你们。你们把白板还给我，我再把这十块钱还给你。”
凯文说着又指了指被孟远志拿在手里的当草稿用的广告纸说：“不过要扣掉我印刷广告纸的钱。一美元。”
见陈华章点头答应，凯文就拿着钱离开了。
凯文离开后，陈华章试图阅读孟远志凌乱的笔迹，读了几分钟他取下眼镜，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由于年轻时的营养不足，他有点老花眼还有点夜盲，在大厅昏暗的灯光下，根本认不清孟远志究竟写了什么。
陈华章弯腰捡起几个纸团，展开后垫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纸上。他盯着孟远志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发酸，干脆闭上眼睛，在笔尖摩擦纸业的莎莎声中回忆今天听到的报告中的内容。
孟远志把自己脑海中不断涌现的算式全部写完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她抬起头，脖子发出一阵“咔嚓”声，肩膀感到一阵酸痛。
看着灯光暗淡的大厅，孟远志还有点愣神，肚子倒是先一步发出一声巨大的“咕噜~”声。
听到声音陈华章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孟远志，笑着问：“写完了。”
“是的，我......”孟远志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陈华章的问话，又兴奋起来，想要给他讲讲自己的证明。
“等会再说。咱们先把这儿收拾一下，去吃点儿东西。”陈华章打断了孟远志的话。
“好。”孟远志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出格，她压抑住兴奋开始和陈华章一起收拾自己真的到处都是的纸团。
收拾好之后，二人带着白板和稿纸，穿过人来车往的马路，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快餐店。
快餐店门口挂着一个蓝色的巨大灯牌，店里却很安静，收银台的后面一个胖乎乎的黑人妇女眯着眼睛打盹，昏暗的角落躺着一个穿着黄色皮夹克的流浪汉。
站在收银台前，孟远志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但看了看菜单的价格，她还是克制的说：“我要一份炸鸡，小份的就好。”
听到声音，黑人妇女睁开眼睛看了孟远志一眼，边打哈欠边慢吞吞的开票。
她看向陈华章，声音懒洋洋地问：“你呢？你吃什么？”
“谢谢，但不用了。”陈华章说。
女人撇了一下嘴，眼角显露出一种轻蔑。她动作粗暴的把票推给孟远志，自己进了厨房。
二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孟远志伸手摸了摸桌子，手指立刻腻上一层油光。她轻声抱怨道：“这么贵，也不把卫生打扫一下。”
陈华章看着她笑了笑说：“谁叫你错过晚餐了呢？”
孟远志耸耸肩说：“没办法，灵感来了嘛。”
“灵感固然重要，吃饭也重要嘛，有道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吃饭不规律，把身体搞坏了，灵感有什么用呢？”陈华章拧开自己自带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水。
“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灵感，我愿意不吃饭不睡觉，只活到30岁。”孟远志仰起头看着快餐店的格子天花板，毫无自觉的说。
瞧着她那副引以为荣的样子，陈华章心里有些恼火，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板着脸，道：“你这家伙越来越大言不惭！你倒说说失踪大半天，做出什么成果了？”
“我证出来了。”为了不惹老师生气，孟远志本来想严肃一点，可话一出口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证出来了，什么证出来了？”陈华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波利尼亚猜想，我证出来了。”
“真的！？”陈华章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玻璃杯滚落在地上。
他三步并做两步把玻璃杯捡起来，心疼的对着快餐店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杯子没有摔坏，才松了口气。
“这还是我回国那一年买的，二三十年去哪儿都带着，比老婆还亲呢！差点交代在这儿了。”陈华章心疼的擦了擦杯子上的灰尘。
快餐店角落的流浪汉被这里的动静吵醒了，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脏话，把头埋得更深。
孟远志在一旁歪着头看着陈华章，说：“我刚刚可是证明了波利尼亚猜，这难道不比玻璃杯重要吗？”
“本来挺激动，一下子给我吓没了。”陈华章笑笑，拿着他的宝贝玻璃杯坐回座位上。期待的看向孟远志说：“来给我讲讲？”
孟远志笑道：“老师不是说吃饭重要吗？不如我们吃完了再说。”
“嗯？这能比吗？”陈华章气呼呼的伸手，戳了一下孟远志的额头。“答案都摆在眼前了，谁有心情吃饭啊？”
孟远志没有再逗他，将自己的证明步骤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即使点的炸鸡被送来了，她也没有停下。陈华章也听的很认真。
听完之后，陈华章闭着眼睛思考片刻，抬起头说：“就我目前听到的，没有明显的错漏。但我不能保证它的正确性。你尽快把论文写出来，我给你看看。”
“好。”孟远志点点头，伸手拿了一块炸鸡，却忧伤的发现炸鸡已经凉透了，油腻腻的很难吃。她有心让服务员帮她热一下，但那个黑女人怎么也不同意。
无奈之下，孟远志勉强吃了两块凉透了的炸鸡，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去，她又不想浪费粮食，就把它带回了酒店。
可是直到离开美国的那一天，她也没能找到消灭这盘炸鸡的机会，只能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二人走出快餐店，穿过寂静的小巷。美国的商店好像没有关灯的习惯似的，孟远志看见许多已经关门的店铺，橱窗的灯光依然明亮。
服装店里的木偶在长明的灯光中，沉默的注视着往来的人群。
回到住的酒店，孟远志惊讶的发现胡文博坐在酒店的大厅等他们。她下意识的看向酒店柱子上挂着的钟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看见孟远志和陈华章回来，胡文博长长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他快步走到孟远志和陈华章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孟远志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胡文博肯定又要说她一顿。但她自知理亏，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胡文博骂的难听也不要还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胡文博没有骂她，只是语气温和的问：“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接过她手上的白板，和她一起往房间走。
孟远志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就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灵感，怕忘记想要记录下来，就耽误了时间。”
“数学家嘛，理解，理解。”胡文博说。“但是总要找个人和我们说一声，违反纪律也就算了，你看你老师多担心啊！”
孟远志不好意思地看向陈华章，陈华章冲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虽然有些诧异于胡文博突变的态度，孟远志还是向他保证道：“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的。”
“对嘛，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胡文博把二人送到房间，就告辞了。
等了一路也没听到预想中的指责，孟远志忍不住纳闷的问：“他怎么回事啊？上午还不是这个态度啊。”
陈华章打了个哈欠，说：“别管他了，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