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对这个问题，聂然已经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回答出花样来。

    焦婷婷眼神立刻变了：“你这小姑娘看着不声不响的，思想挺前卫呀。”

    聂然笑笑，并没搭话，继续划着手机找酒店。

    焦婷婷抿了抿嘴，突然啪地一声把化妆镜盖上，按住她的手：“你别找了，住我那去吧。”

    “啊？”这下轮到聂然吃惊了。

    焦婷婷作为一个e人本身就是自来熟的性格，平日里是个娇憨小姑娘，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经常性随心所欲。一旁的小助理一脸麻木地听着，很显然已经习惯她这种出其不意的决定。

    “婷婷姐，人家是孕妇哎，你确定没问题吗？”想了又想，小助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下。

    “害，这有什么的。业务那么繁忙，那公寓我平时也不在，就晚上回去睡个觉。客房不住光落灰了，回头还得找人收拾，搁谁住不是住。再说，我有两个姐姐呢，外甥外甥女哪个没帮忙带过？中国好德华就是我！有经验！孩子就算真出来了我也能帮忙的！”

    她嘻嘻一笑，亲热对聂然道：“我信得过你，收拾收拾过来吧，就当陪我了。”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如沐春风，聂然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想一想，就算是帮忙，接受女孩子也总比男生合适一些，比如高森那边之前关照她太多，还对她在感情上有所期待，就让她十分为难。

    “要真的不给你添麻烦的话……”

    “麻烦什么呀麻烦！我先前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不还是耐心帮我解决了。女孩子出门在外的，总要互帮互助呀！”焦婷婷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指很温暖，粉紫色美甲亮晶晶的，像她本人一样张扬热烈。

    “婷婷姐，你才刚刚被冬雅姐背刺完，要不要这么实诚啊。”小助理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你管我！我乐意！”

    下午趁直播间隙，聂然提前跟高森知会一声，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

    “怎么了然然？难得你主动找我。”男人的声音里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的困扰，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有这么个事儿，”她将母亲要来的消息同他说了，试探道，“森哥，能否麻烦你过去，帮我妈开个门？顺便设置一下指纹锁？她可能要在这儿住一阵子。”

    “她知道你怀孕了？”高森不动声色地问。

    这件事不好跟他隐瞒，聂然把自己的打算也一一说了。

    她说这些时，高森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正在往下看。楼下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攘。不远处高楼鳞次栉比，置身钢铁森林中，往往会让人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午后阳光正好，天气渐暖。对面干净如明镜的大厦玻璃有一扇突然被人拉起，于是反光不偏不倚正好刺到他眼中。高森微微侧开身体，但心里的刺痛没能避开。

    “你应该如实告诉妈妈的。”

    饶是如此，他仍将声音放轻，生怕吓到她。

    “这件事，你不能想办法骗她。她是你的至亲，她会心疼你的。”

    “我再想想吧，最好还是捋好思路再说……”

    “然然，”他不赞同道，“我是说，立刻，马上，告诉她。不要隐瞒，不要尝试为自己找借口。你现在处境很不好，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你需要妈妈，非常需要，不要拒绝，听到了吗？她是你的依靠，你也是她的依靠，你隐瞒得越久，到时候她会越伤心。”

    他的话，字字珠玑。带着一种沉痛又很铁不成钢的情绪。

    有两个同事突然步入茶水间，还在互相打趣说话。聂然条件反射地捂上手机话筒，出了职场，转入楼梯间。

    “森哥，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妈她……”

    她遇到这种事，只会比我还六神无主。她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个人默默哭泣，并且认定以后的生活即将暗无天日。而且她会把这种情绪无意识地转移到别人身上。她太脆弱了，像一朵必须攀墙的菟丝花，承受不了一点压力。更何况这种石破天惊的事情。

    她想告诉高森自己心里的一切顾虑，可是那无疑是把他更深地拉进自己的生活。那些苦衷她还是宁愿一个人承受，毕竟，生活的泥潭是她自己的，路也是她自己的。

    于是她改口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件事我有自己的主意，谢谢你为我着想。”

    “然然！”

    “她的火车下午6点40到西站，估计7点半能到公寓。”聂然飞快道，“等她快到了，我给你打电话，麻烦你过去一趟，可以吗？”

    对面一时没有回音。

    “对不起，森哥，又一次麻烦你。我以后会尽量自己把事情处理好，不会再出现这种临时情况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央求。

    “我知道了。”最终，那些责备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叹了口气，“那你呢，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你住哪里？”

    “非常感谢，我这边借住一下朋友家，没事的。等下我先回去收拾一趟再走。”

    “什么朋友？靠谱吗？”高森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多咄咄逼人。

    “女性朋友，没什么问题的。”索性对方也没留意到这点，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饶是她再三保证，他仍是心中忐忑：“然然，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好吗？不要怕麻烦我，对我来说，你不是麻烦。”

    因着这件事，下午聂然迅速整理完手头上的工作项，找肖丽请了个假早退。上司倒是挺理解，没问太多，假批得也痛快。

    “预产期什么时候啊？”肖丽随口问道。

    “2-3周后吧，4月中旬。”

    “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其实一团糟。

    “哦，那就好。”肖丽略一琢磨，扫了眼日历，“能坚持到4月12号吗？你也再带带新人，不然到618我怕人力上吃不住。”

    “行。”产假就那么多，早休早回来，晚休晚回来。她尽量也希望多留点在产后。

    肖丽松了口气：“好，去吧。”

    匆忙赶回公寓后，聂然站在客厅中央发了好一阵呆。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但就是怕露马脚，需要把所有跟孕产相关的东西收了放好。她将原来搬家时拆了码好的纸箱子又抽出两个，拿胶带粘好。开始一点点搜罗，然后往里面扔。

    孕产书籍，叶酸片及DHA，待产册子，产检文件袋，孕妇衣服，胎监仪，孕产护肤品……好像也就这些。哦对，还有个孕妇枕。

    她拍一下自己脑门，去主卧床上把那个造型奇怪的枕头抱了过来。这枕头长得像两半连起来的贝壳，适合在孕晚期的时候侧躺着睡觉使用。肚子大起来之后，平躺着睡觉对聂然来说就成了一种负担。侧躺着睡觉肚皮压力也很大，这种枕头简直救了她狗命。

    实际一个箱子也就装满了。但半蹲下来尝试抱了抱，还沉甸甸的，有点费劲。

    聂然没敢使劲，望着那个纸箱子有点一筹莫展。忽然就想笑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箱子，未免有点自不量力。

    正要蹲下去，把里面的东西再拿出来，挪到行李箱里，就听到门铃冷不丁响起来，将她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风声鹤唳，她甚至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会是母亲提前到了吧？

    蹑手蹑脚走过去，扒着猫眼小心往外瞄。走廊的感应灯恰巧在这时熄灭，外面一团黑，什么也看不清。屏息凝神又等了一分钟，门铃声变成敲门声，咚咚咚三下，格外响亮，惊得她不由后退一步。

    “开门！”

    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呼喝，走廊感应灯蓦然再度亮起。一张天生多情又痞气十足的脸庞就这么出现在她视野中。是莫羡。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一时间大脑运转后滞，她竟不知道该装死还是该回应他。就这么呆愣在原地。

    “我耐心不好，你最好快点。”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不客气，“有事儿找你，真的，严肃的事儿。”

    他和她之间，能有什么严肃的事？

    她是想不出来。

    “我的病，你忘了？我要跟你谈谈我的病。”

    这倒确实是个正经事。聂然想也不想就开了门：“谈什么？”

    却见他倚在门边，一脸揶揄笑意：“姓聂的，你真是避我如蛇蝎啊……不说点狠话你都不带搭理我的。”

    聂然二话不说就要关门，被他横出一只手，稳稳按住门板。

    “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主要是，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眼皮一耷，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但拒绝看向他的眼睛。

    “好赖也是做过几天室友的人，对我就这么绝情？”

    “不然呢，我不是你玩剩下的吗？”她平板地复述他先前的话，反唇相讥，“不应该有自知之明？”

    “你……”

    莫羡被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但很快他往她身后看去，目光触及地板上的行李箱和纸箱子，突然一定。

    “你干什么？要出门远行吗？”

    “这事儿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吧？”聂然提防地看着他，提醒道，“松手，我要关门了。”

    “对不起。”

    “什么？”聂然猝然抬头，撞上他的眼神。

    奇怪的是，莫羡细长的眼眸并没有因此心虚地移开，或者躲闪。他迎接着她的目光，黑瞳深如幽潭：“我口不择言，那天晚上说错话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