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喂,父母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坚持不住……就实话说了吧。”

    “你是专门打过来冲我说风凉话的吗?”对面仍然步履匆匆,背景一片嘈杂。

    他听着,非但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有点想笑:“没有,有机会我倒是真想观战一下,主要是想看看你被骂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挂了吧。”

    “别!问你个问题,聂然。如果我可以认下这个孩子,和你试着在一起,前提是我会变成个一无所有的穷鬼,你能接受吗?”

    聂然停下脚步。

    这是时隔多年后相见,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完整的。

    周围原本跟她一道再往奔流的人群被她这么突兀的停顿阻拦,抱怨两句,纷纷绕开。

    “你在……可怜我吗?”她问。

    “也不是,我怕高森那个脑子有坑的家伙搞不好会真去帮你。关键是你我都清楚,如果你没有滥交的癖好的话,算一下日子,孩子只有可能是我的。”

    莫羡一边低声说,一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缓慢涌动的车流,天际蓝得一丝云朵也无,对面大厦的巨幅玻璃将蓝天一丝不苟地映出。据说,时常有飞鸟受到迷惑,撞上后直直坠落。

    她一句句回应过来,口齿清晰。

    “我有没有滥交的癖好,都轮不到你瞎猜。”

    “即便你愿意认,我也没说愿意让你认。”

    “你不用管我,你也不必当一无所有的穷鬼。”

    “如果你纠结原因的话,有一条,很简单,你到现在都不是自食其力的人,于我而言,那就不是值得信赖的人。对这个血缘关系的猜测如果一直困扰着你,我们可以签订协议,我承诺不论孩子是否是你的,我日后都不会找你索要任何支持,也不需要你履行任何义务。”

    最后一句,也是最笃定的一句:“我们不会在一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只剩嘟嘟忙音。

    不远处的商场似乎在搞什么现场活动,不一阵,从那边遥遥传来歌声。干净悦耳的钢琴和女人讲述式的唱腔让他一时恍神——《我们没有在一起》,那真是一首有年头的老歌了。

    那条路走呀走呀走呀总要回家,

    两只手握着晃呀晃呀舍不得放,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

    跟你走吧,管它去哪呀。

    他后知后觉感到心口一阵异样的疼痛,似是一朵玫瑰于血肉中徐徐绽放,那些尖锐的刺也因此无情又坚决地刺入心房。

    他闭上眼睛,任由午后阳光在他脸上肆虐。在一声又一声被疼痛裹挟的心跳里,脑海中凭空出现一幅画面。他看到自己坐在年少时的书桌前,小心翼翼铺开了一张带着绿叶和蓝天的彩色信纸。

    他坐在那一下午,出奇的耐心,但冥思苦想,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少年心气,又觉得自己不该婆婆妈妈地解释那么多,于是落笔龙飞凤舞,仅仅是一行。

    这一行,一遍又一遍,写了好几张,才挑出一张最满意的。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哭。

    无名无姓,没头没尾。

    他却仿佛透过信纸再度看到那个雨夜,坐在他车座后满身污泥的女孩,一耸一耸的肩膀,她将头垂得很低,只能看到一点通红鼻尖,和偶尔被灯光反射而亮起的晶莹泪珠。

    他那时是觉得她可怜可爱。

    ***

    回到焦婷婷公寓,正好她在。聂然跟她解释了情况,焦婷婷还让小助理帮忙开车送她过去,带着行李。省去了聂然不少麻烦。

    见到母亲时,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公寓里仅开了小小的一盏落地灯,母亲微微佝偻着背,独自坐在那里用纸巾抹眼泪。

    “妈妈。”

    她叫了一声,向晚棠抬眸,视线落到她高耸的肚子上,再次绷不住流下泪来。连忙起身将她扶住,拉她在沙发上坐下。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憔悴了。”说着随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往耳后别了一下。

    从小聂然的发量就随了父亲,很多,而且自来卷,每每洗完头吹干都要炸起来,跟头小狮子似的,碎发还极多。母亲常帮她整理,觉得露出整个脸盘子干净利落的才好看。这个动作从小到大她做了太多次,已经成为习惯。

    聂然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啊妈妈,让你担心了。”

    说完像小姑娘似的依偎进她怀里。

    她自小不爱撒娇,但她也知道,母亲看着柔弱,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果然母亲肩膀一颤,将她用力搂住,微微一声叹息。

    然而温情过后,该讲的道理向晚棠没忘。对于孩子亲生父亲的盘问从电话里延续至现在。

    “我也不是要逼你什么,人家以后在背后嚼舌根子也可以权当听不见,就是怕你太辛苦,懂吗?而且少一个父亲,对孩子也不公平,他以后懂事了也会奇怪啊,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自己没有?”她一边抽着鼻子做饭,一边对坐在餐桌边的聂然念叨。

    “不一定,有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向晚棠拿着锅铲的手停顿一下,才道:“歪理邪说!怎么能因为这样就讳疾忌医?这样,你告诉妈妈他是谁,我不去找他,我就图个安心,这样总行吧?”

    “妈妈,我是真记不得了。”

    正在胶着间,门铃响起,聂然忙不迭跑去开门,高森手里拎着一箱即食燕窝,眼底滑过一丝意外:“然然,你……回来了?”

    “嗯,对。我妈眼光毒辣,心细如发,没多久就把我戳穿了。”

    “然然,谁来了呀?”向晚棠探头过来,一见是高森,笑容可掬,“快进来小高,我今天炖了排骨,正好一块吃。”

    原本要将他赶走的聂然只好善罢甘休,将门合上。

    高森自顾自换好衣服,对她一本正经道:“燕窝是买给阿姨的,你想吃记得跟阿姨说。”

    “……”

    晚饭吃得比她想象中要好,至少高森在场,母亲不再时时刻刻念叨那些事,只一个劲地给聂然夹菜。对高森也很是客气。

    饭吃到后半程,聂然去洗手间。高森忽然放下筷子,看向向晚棠,认真道:“阿姨,抱歉之前一直帮聂然在瞒您,这事儿一开始没有跟您明说,我是劝过她的,但聂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只好尊重她的意思。”

    向晚棠没想到他会突然直入主题,脸上微微讶异。

    她冲他摆手:“小高,没关系,我知道是聂然那孩子糊涂,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这么一把年纪,也不怕丢丑,就是孩子到底是谁的,她始终不肯跟我明说,你知道吗?是你吗?”

    高森犹豫一下。

    “阿姨,我不知道,但我想认下这个孩子。”

    向晚棠瞪大眼睛。

    “实不相瞒,我最近在追求聂然,但她因为孩子一直很有顾虑,迟迟不肯接受我的心意。说实话,我不在乎这些,我也喜欢孩子和小动物。如果您能帮我劝劝她,那再好不过了。”

    向晚棠消化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小高啊,婚姻不是儿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他不知道!”

    两个人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高森怔然,抬头看到聂然正气鼓鼓地走过来,对他怒目而视。

    “妈妈,你别理他!我们俩不合适!”她又气又恼,“高森脑子被驴踢了!一时鬼迷心窍,他家里怎么可能答应呢?我们门不当户不对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都讲了快一个世纪,哪还有人在意什么门户观念。”高森好笑地望她一眼,对向晚棠诚恳道,“我爸早就不在了,我妈为人开明,不在意这个。”

    “我在意!”聂然大声道。

    “然然,你别太古板。”

    “我就这样!”

    向晚棠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她决定叫停:“好了,小高,不是阿姨说,然然这就是一趟浑水,怕是她自己鬼迷心窍的都没弄明白,你先别跟着掺合了。”

    “但是她现在……”

    “有我呢。”向晚棠一改先前眼睛都哭肿的伤心颓然,朝他笑笑,“她小时候,她爸老出差,就经常不在家,都是我们娘俩一起过过来的。有次我生病了做手术,躺在床上起不来,她那么小小一点,还跑去自己用煤气灶给我做了顿饭。那时候她也就将将比灶台高一点吧。”

    不知怎的,向晚棠这话题越说越歪,却是思绪落到了别的地方。

    家里的生活是一点一点才好起来的。

    在聂然还小的时候,他们只有单位分的一套二室一厅,没有司机保姆别墅。全家一个月只有发工资的时候才能买个鸡头改善伙食,那也是要紧着小姑娘的。

    幸好那时候小姑娘听话又聪明,从不挑食,天生一副好养活的性子。饱满的小脸蛋一到冬天就被冻得红扑扑的。吃饭从不用妈妈催,每次都是一大碗干干净净。家里就她一个孩子,那时候也小,父母上班时,也不敢放她出去乱跑,就锁在家里。

    其实小姑娘也会害怕,也不敢独处。但她懂事,知道父母要工作养家,就自己跟自己玩,玩洋娃娃,大声唱歌,自己给自己打气,帮爸爸妈妈洗袜子。实在害怕了,她就把家里的收音机拧开,放音乐,放节目,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死死盯着大门。

    向晚棠回顾拉扯聂然的那些年,时常觉得愧疚,对她有所亏欠。因为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她既没过好自己的人生,也没能给孩子提供强有力的后盾。甚至于在聂然成年之际,还因为自己与聂方清的婚姻问题,而严重影响了她的生活品质和性格。

    小姑娘长大后不爱笑了,不爱打扮了,她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样子,习惯了低头走路,也习惯了顿顿凑合。她开始穿一些廉价又充斥着线头的衣服,不再经常光顾美发店。她忙于生计,也不再向她或聂方清要钱。直到她听说她搬进了琴岛市中心那座破楼房里,北方呼啸的天气,连个暖气都没有,生生把手冻出了疮。

    她是无意间提及的,随口抱怨新买的手霜不好用,但向晚棠那天晚上辗转反侧,竟一夜未睡着。第二天她什么也没说,给女儿转了些钱,却又被退回。

    这种境遇,连照顾自己都困难,向晚棠不相信聂然会平白无故想要一个孩子。

    除非,她是被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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