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真正和莫羡熟悉起来,是在聂然15岁那年的暑假。

    北方的夏天是干热的,又因为地处海边,琴岛多风且热。盛夏的暑气只有在夜晚才能透出一丝凉意,其他时间连风都是烫的。烘在人脸上,恨不得把皮肤里最后一丝水汽榨干。

    聂方清那段时间在豫州出差,一时半会儿没回来。母亲向晚棠又临时回老家,去探望身体不太好的外婆。她没让聂然跟着,主要是担心在那玩得太野,回来不好收心学习。高中三年尤为关键,特别是对于海右省的学生来说,这里的分数线在全国算是数一数二的高。

    聂方清走之前特意给她耳提面命,叨叨了好半天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督促她早早开始预习功课。而向晚棠则安排了家里的钟点工方阿姨帮忙料理一日三餐,并且在晚上留宿家里照看一下聂然。

    头几天,生活是规律无趣的,聂然很快就腻味了。

    有一天,也许是白天午觉睡多了,晚上睡到一半她忽然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好几回,确定自己入睡失败后,她下床拉开窗帘。

    窗外月白风清,树影朦胧,不知为何,明明是接近子夜,天却显得尤为亮,甚至能照出她的影子。

    聂然踮手踮脚拉开卧室门,果不其然,客厅里一片漆黑。

    方阿姨上了年纪,睡觉也早,一般晚上监督她上床后,不过多时也就在隔壁的客房睡着。这会儿只有隐隐的打鼾声传来。

    即便是在普遍被认为没有夜生活的北方,夏天也是个例外。小区外不远处,霓虹灯乱射的商场传来热闹非凡的动次打次,蛐蛐儿和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也不甘心只隐没在草丛里。更别提庭院里的小池塘被青蛙占据,正在兴高采烈地呱呱叫。

    聂然忽然来了兴致。

    她随便套了件荷叶边的水蓝色无袖衬衫,穿了条肥肥大大的卡其色亚麻料子阔腿裤和白袜短袜,跑到玄关前的柜子里一通翻找,挑出一双棕色小牛皮的玛丽珍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把钥匙摸到裤兜里,偷偷关上房门溜了出去。

    刚出小区就发现自己忘了带包。

    这时候再回去很不划算,又要搭上10来分钟的时间。她索性就这么空手在街上转悠,权当放松心情。

    盛夏的午夜也不寂寞,人们纷纷出来纳凉、散步、吃烧烤喝啤酒,还有比自己小的小孩子们嬉闹着成群结伴呼啸而过,玩得不亦乐乎。

    聂然感受着微风中难得的凉爽,和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来的美好时光,在路边一个人踢石子。一边踢一边往前走,十分自得其乐。

    走着走着,再抬头时,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转到了莫宅附近,大概也就隔着一条街区。

    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只去过一次,却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她没有真的要大半夜过去敲门找莫羡的冲动。

    石子再次落地时,蹦到街边的一个障碍物上,最终滚落到一人脚边。那是一条旧沙发,被遗弃在巷子口旁一家打烊的小吃店旁边。沙发是黑色的,与夜色融为一体,倒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那只脚上穿的是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很干净的样子。不一会儿,鞋子挪了地方,取而代之的一只匀称净直的手,将那只石子儿从地上捞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聂然抬眸望去,横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眼熟。他拿手枕着头,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莫羡?”

    他闻声看过来,懒洋洋地冲她挥了挥手。

    那时他还没进入猛涨期,个头也就堪堪比聂然高半头。见她走过来,他不情愿地坐起来,半长不短的头发东倒西歪支棱着,看上去像个小乞丐。

    聂然有点想笑,忍不住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11点啊,怎么了?”

    他穿了件宽大的白T,领口和袖口却是黑边,下身是一件棕白相间的格子大短裤,到膝盖位置。露出的小腿劲瘦修长,肌肉只有薄薄一层。因此也显得少年感十足,像极了聂然爱看的那些日杂上清爽阳光的模特。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莫羡揉了揉那时还偏圆的狐狸眼:“管得挺宽啊你。我家没人……忘带钥匙了。”

    说实话她之前一直觉得他有点高冷,作为学校风云人物,没少因为嘴毒得罪人,不是那种很容易接近的男孩子。但这个理由令她大概意外,原来——莫羡也是会丢三落四的人。

    和她一样。

    聂然贴着沙发另一侧小心坐下,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问:“那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他们今晚有应酬。”

    “那你一直在这儿坐着吗?”她拿手摸索着沙发光滑的表面,轻轻磨蹭。

    莫羡盯着她动作看了一会儿,答:“不,我还要去我的秘密基地。”

    “你还有秘密基地?在哪儿?”

    “你都问了我4个问题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这条街上路灯昏暗,就他们两人,银白色的月光披在两人身上,让他身上的棱角看上去比平时柔软。她奇异地发觉,自己平时一见到他心就疯狂乱跳的毛病好像在慢慢好转。

    这样也挺好。

    “你问。”聂然耸耸肩,小腿贴着沙发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你为什么这么晚在这里?你家里人呢?打算干嘛?几点回去?”

    “睡不着出来玩呗,家里人都睡了,不知道干嘛,我也忘带钱包了……12点吧。”

    莫羡哈的笑了一声:“怎么?你是灰姑娘啊,12点不离开,没有南瓜马车坐吗?”

    聂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不该对他这张嘴抱有太大期待。

    正想着,他突然一跃而起,在拂面的微风中舒展了一下胳膊和肩背,睨她一眼:“走。”

    “干嘛?”

    “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男孩和女孩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七拐八拐走过大街小巷。他腿长步子大,插着兜在前面带路,也不知道回头看看她,只顾自己走得大步流星。

    月光斜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有时融在一起。聂然踩着他的影子,走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停下来:“到了。”

    聂然抬头,环顾四周。

    原来他的秘密基地就是罗宁山公园的游乐场。滑梯、跷跷板、秋千、公共健身器材……夜色中的游乐场像遗弃的无人之境,安静地沐浴在月光中。

    莫羡径自爬上大滑梯,攀到最高处,从弯弯曲曲的滑道里疾冲下来。风将他的发丝整个捋到脑后,露出光洁无瑕的额头。

    “你幼不幼稚啊?这是给小孩玩的吧……”

    她看见他灿烂的笑容,好看的雪白牙齿,心跳错了一拍,突然失声了。

    再抬头时,他已经又爬上去,探出头,朝她伸手:“来不来?”

    于是幼稚的小孩又多了一个。

    他们把所有的玩具设施都玩了个遍。直至最后爬上跷跷板时,莫羡仗着体重优势一直压在地上不下来,害得她那头始终翘在半空,任凭怎么蹬腿都没用。

    “啊!莫羡!你快放我下来!”

    “说我幼稚,咱俩谁幼稚?”

    “你!”

    “那你就别下来了。”他好整以暇地伸开长腿,摇晃身体。

    “你、这不叫幼稚叫什么?最幼稚的就是你了!”

    “那我必须幼稚到底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

    两人眼睛晶晶亮,一对视就跟点了什么奇怪的笑穴似的,开始疯狂笑个不停。笑到后来,肚皮都开始发痛。

    玩累了,他们各自躺在一只滑梯上仰望星空。

    罗宁山公园里长满了枫树。那天晚上,满山枫树亭亭如盖,被风吹动,叶片哗哗作响,形成一片浩大的林海潮涌。夜空闪烁,星星数不胜数,无声地冲他们眨眼睛。

    鬼使神差中,她唤了他一声:“莫羡。”

    “嗯?”

    “等你长大了,最想干什么?”

    “我想,找到一件一生热爱的事情。”

    “现在没有吗?”

    “还没找到。”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出神地望向远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找到。”

    聂然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什么叫镜子人吗?”

    她摇摇头。

    半晌,她听见他清澈的嗓音:“我最近在读一本书,书上说,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内里的空洞、空虚和无力。我不过是一面镜子,反映着其他所有人对我的期望。”

    莫羡竟然还会看书,还是鲜少会有人拾起的课外书。

    她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那能怎么办呢,大家都说,现在学习最重要。考上好大学意味着一切。”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的出生都是带着使命来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苍穹,向它伸出胳膊,摊开掌心,“我想找到我的使命。”

    那天晚上那一幕令她如此念念不忘,以至于如今想起来,也是字字清晰,历历在目。其实并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他的那些话,寥寥数语,却无端令她记了很多年。那一刻,她相信她听到了少年的心声。

    ——她对莫羡的喜欢,是始于色相,陷于内里。

    不管后来世事如何变迁,时光如何荏苒,她的少年似清风明月,如松柏翠竹,意气飞扬,伸手可摘星辰。

    ……

    幸好董医生临危不乱,及时拨通个电话请求支援。

    医生护士们赶过来后,聂然被扶着站起来。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迹,迟迟不肯离去,非要站在旁边盯着莫羡。

    一片混乱中,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然后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上担架,安置到临时病房去。聂然红着眼跟过去前,听见董医生似乎正在跟高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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