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在他眼里,她是个天真赤诚的小姑娘,并不难琢磨,是近乎透明的。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是颗水晶,晶莹美丽却易碎。亦或者一轮玫瑰,隔着玻璃罩可以欣赏到其微甜柔软。但根本无需外力去催折,一旦没了玻璃罩,自己就经受不住外面的风沙,速速枯萎。

    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只是她比他想象的还惨。

    自从打听到她回琴岛后,他辗转想办法找到了她租住的地方。很破旧,四面漏风,顶楼,无暖气,一个妥妥的城中村。他顿时觉得一阵轻松,感觉她应该忍不了多久,等天冷就受不了。

    ——天是一天比一天冷,她始终没搬家。

    尽管有了些许工作经验,但是简历投递大部分情况下仍然石沉大海,找不到那些与她能力匹配的工作。正常,瑞林这边的人力收到董事长那边的授意,早都在相关专业群里通过气,以莫须有的失职行为把她从头至脚抹黑了个遍。

    ——她选择大幅降薪入职现在这家公司。薪水和职级明显都定得太低了,她竟也都答应。

    再后来,过年了她回一趟家,年后回来的票死活抢不上,回程一路站了8个小时,还被人在路上顺走了钱包。一抵达琴岛就生病了,请了好些天的病假也没出门。不知道是怎么捱过去的。

    只记得再见到她时,她脸上带着病气,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表情是麻木的,甚至有些许冷漠。

    他是在莫宅附近又偶遇她的。

    彼时她穿着一件挺厚的羊羔肉黑色长外套,明明挺臃肿的料子,裹在她身上越发显得人纤细可怜。那衣服质量不算上乘,起了球,看着发旧。原本满月似的脸,下巴尖得厉害,白得过份。

    3月将至,春寒料峭,还未真正进入暖和的时候。行人们都是帽子围巾手套厚外套四件套,唯独她似是对冷毫无所觉。长卷发蓬松披在身后,露着一段雪白脖颈,手插衣兜,直直望向莫宅的大门。

    高森原本是要去莫宅例行检查的,见状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内。这本也无所谓,他知道莫羡根本不会来这里,这小子对这里没什么特殊感情。

    她入定了一般站在不远处,被风一点点吹乱了头发,却没有要拂开的意思。

    那时他忽然有点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遗憾?怀念?悲伤?惆怅?

    只是从她的脸上已然看不出来了。

    她真的……长大了。学会了掩藏心事。

    那时车载电台里恰巧传来一首很安静的歌曲前奏,他听不懂,却觉得分外应景,便任由它播放下去。可惜是韩语的,只记得副歌部分在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Fly away, fly away, love.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时,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那是她来琴岛半年,唯一一次让他感觉或许她与莫羡会有交集的时刻。

    于是拜这一丝聊胜于无的危机感所赐,他开始正视这件事,并选择了一种更残忍的劝退方式。

    谭英秀的大儿子名为杨凯泽,比聂然小7岁。他以优秀员工福利的名义送给她一份五星级酒店的生日套餐,中餐厅3-4人家庭餐,带上一个不到三岁的聂心远,正好。

    生日那天,适逢聂然参加部门团建,路过大堂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前一晚梦中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坐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在为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唱生日歌。而他的亲女儿就这么沉默看着。她的重感冒自年初到3月份,反反复复,时好时坏,那天嗓子仍不太利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幸好穿着黑衣,戴着口罩,在一群同事间并不打眼。

    但那一幕,让她双脚钉在原地,拔不动步。

    高森坐在角落的一桌,看她终于被关系近的同事推搡着往前走。耳边还回响着那家人热闹的鼓掌声,以及后续的欢声笑语。

    谭英秀容光焕发,张罗着切蛋糕,给儿子,给聂方清。

    聂方清拍了拍杨凯泽的脑袋,宛若一位慈父,嘴角的弧度就没有下去过。

    她固执地回头张望,直到再也看不见,最终肩头耸动,低头咳了几声,被人拉走了。

    高森收回视线,神情自若,与对座的客人继续谈笑风生。但心里不知怎的,仿佛一直有个疙瘩系在那,不舒展。她那双水杏做的眼睛,向来灵动,那天一反常态迟钝又木然,连一丝光亮都无,却似乎戳痛了他的心。

    生平头一回,黑心惯了的孤狼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不道德。

    那之后……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发顶,用眼神细细描摹那轮廓。又无声落下来,滑过她肩头,最终落到她的左手手腕上。那处被袖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然然,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感情或许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聂然点头:“是啊,唯一牢靠的是自己,和自己赚来的钱。”

    高森有种好像自己台词被抢的错觉,愣了下才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了,总归人还是要首先爱自己的。”

    她回眸:“你是想说,我不够自爱吗?”

    “不是贬低的意思,只是我有……”

    “我没有生气,你说的对。有一段时间我确实想不通很多事情,自己也特别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她拨了拨自己耳边的碎发,淡然一笑,“但没办法,人之所以生而为人,大概就是没办法做到能像机器一样理智、冷静、不出错,过好自己的一生。至少我试过了,我不行。”

    有人说,爱情是一种美好的意境,而非达成任何意图的手段。

    为了这种存在,人可以等多久呢?

    有人只等一秒,有人却等一生。

    她的前半生被爱包围,所以哪怕分崩离析,也没办法做到只带着恨意生活下去。不是没有尝试过,18岁以后,她无数次想把自己的心撕碎扯拦,可是……最终失败了。现在想来,很多事情从那时起就都做错了。

    有那么几年,她特别讨厌自己。讨厌自己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总是怀念过去的人和事。她一个人怀念着两个人的回忆。有什么用呢?

    大雪每年都会下,玉兰花每年开了又谢。但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自己又何苦执拗地陷于那段旧时光里,不肯出来?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她平铺直叙,迎着高森的目光,没有躲开,“我只能这样哄骗她。”

    骗她少年依然鲜活,旧梦依然美丽。哄她变得勇敢,强撑起来,取代父亲,成为母亲的支柱,把这个家继续扛下去。

    她什么都懂,她只是没办法做到。

    甚至,她情愿在自己的幻想中等一生。

    “也许你需要的是一段健康的情感关系,而非自我麻醉。”他眼中深如幽潭,斟酌着开口,“你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踏踏实实的爱,许多许多的爱来治愈。然然,关于这点,我能给得起。”

    微风徐徐吹来,一片柳絮轻飘飘落到她发丝间。高森抬手,替她小心取下。然后他垂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

    莫羡醒来时身边只有张阿姨坐在旁边织毛衣,她织得正专心,因此没立即留意到他睁开的眼睛。

    “几点了,张姨?”

    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发出声音,嗓子跟破风箱有的一拼。

    张阿姨连忙放下手里物件:“哎呀,莫先生,您终于醒了,我给您倒杯水。高先生走前专门嘱咐了,叫我一定要给您喝温水,别刺激到胃。”

    她念叨着去饮水机边上接水。

    莫羡眼望天花板沉默了一阵,积攒了些许力气,从枕边摸到手机,发现几条微信消息和2个未接电话,都是王良生打来的。

    他回拨过去,不过多时,对面响起王良生欢天喜地的声音:“莫哥!你终于醒了!想死你啦都!”

    “你人呢?”莫羡无意与他贫嘴。

    “啊,这不听说您进医院了,我们也不敢打扰,就在公司等着了。不收到您指示,哪敢擅自下班呀?”

    “你们现在给我过来,立刻,马上,来医院。”正要挂电话,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尽量避开高森,别让他看见。”

    对方自然一叠声称是。

    张阿姨小心翼翼扶莫羡起来将水喝了,又与他闲聊一会儿,门忽然被敲响。这边是琴医国际部病房,单人单间,豪华安静,对病人的隐私保护很好。张阿姨起身去开门,一见是高森和聂然,脸上即刻漾起真心实意的微笑:“高先生,聂小姐。莫先生正好刚醒,你们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快进来。”

    又忙不迭去帮两人倒水。

    聂然朝床上望去,却见莫羡紧闭着双眼,紧皱眉头,一副仍在梦中饱受折磨的模样,有些疑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伸手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

    高森就没那么客气了,绕到他床头,凉凉道:“皮都没破一处,别装了,一下午,是头牛都该睡醒了。”

    莫羡噗的一声破功,哈哈笑着睁开眼,视线率先落到了聂然身上。

    “今天吓着你了吧?”他故作轻松地说,“对不起。除了陪诊费,我还会给你额外的精神损失费的。”

    她摇摇头,视线落在他胸口位置:“没事。”

    他怔愣一下,又看向高森:“森哥,我也醒了,暂时没事儿了,要不你受累先出去转转?我跟聂然单独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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