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生平第一次，她朝左侧转头。心跳如炬。

    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他没有笑，一双狐狸眼将她凝望着，眸色似浩瀚星空。

    见她如此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他的位置，竟有一丝怔愣。来不及收回眼中情愫，随即扳过她的肩头，以温柔却不容置喙的力气将她揽入怀中，带到转角另一侧。暮色渐浓，昏黄余晖堪堪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张原本锋利的轮廓越发温柔。

    不过数天不见，她仰头看莫羡时，竟有那么一刻移不开视线。

    但见他垂眸与自己对视，才回过神来，换上一副疾言厉色：“你干什……”

    却被他一把捂住嘴巴，俯身贴耳问道：“你不要命了？单独去见那个疯女人干什么？不怕再被打吗？你不想着自己，难道不知道保护孩子？”

    语气是气急败坏的，但气息落在耳边，令人心痒。

    她呜呜两声说不出话来，便拿手提包打他。见他依旧纹丝不动，又拿手抓他胳膊。但听他嘶了一声松手，这才说得出话来：“你才是疯了，又跑来跟踪我干什么？”

    “不是跟踪你，我……”他抿抿嘴唇，提防地看一眼餐厅门口，拉住她的手，“走，我们离开这里。”

    聂然却站在原地没动，甚至企图挣脱：“我不走，我跟人约好的。”

    他反过来更用力地攥住她手腕：“你跟她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无非因为一个姚俊峰寻死觅活，她先前都疯成那样了你还跟她聊？难不成……你还真喜欢姚俊峰？”

    话越说越离谱，她急了：“莫羡！”

    他却兀自勾勒出一个寂寥的笑：“是了，你喜欢高森可以，喜欢姚俊峰可以，喜欢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顿了顿，忽又小声央求她：“走吧，我送你回家。这里不安全。”

    他的手心温度很高，甚至有些发烫。她这才仔细将他瞧了一眼。

    他今天的衣着格外朴素。一身灰色纯棉运动套装，没有先前的设计感，也没有那些或张扬或低调的奢华，全都是优衣库基本款。连鞋子都是如此。他将帽衫的连帽兜在头上，整个人看上去不太精神，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干得起皮。

    身上没有闻到他常用的香水味，只有暖烘烘的体温。

    莫名缓和了语气：“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说话。

    “我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焦婷婷陪我。”她忽道，“不用担心，我有数。这里公共场合，她自己也是个怀孕近6个月的孕妇，不会有事的。上次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我也不想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完了，有些东西，说开了可能反而更好。没必要因为误会平白结怨。”

    她抬眼看他：“我这么说，你可以接受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半天，终于缓缓将她的手放下。

    “我信你。”说着他倒退一步，“对不起，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你走吧。”

    “等等。”她还想喊住他，却见他已然隐没于熙熙攘攘的小巷，再不见踪影。

    这支小插曲叫她在后面跟刘琳琳、焦婷婷她们一起吃饭时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回归到餐厅，刘琳琳倒是没有对她带了一位女伴表现出任何不满。事实上，她现在压根无暇顾及这些，大部分琐碎细节她都已无力关心。

    这段时间，她颓废了好多。点过餐后，她喝了口玻璃杯的温水，才慢慢开口：“我是在姚俊峰微博小号的关注里发现了你的踪迹。”

    自从上周四从姚俊峰的微博里无意发现他还有个小号，并且小号只关注了一个叫belinda0223的博主后，她便长了个心眼，没事就抱着那个账号研究。素人博主，又是女性，本身就很可疑，再加上发现IP地址同在海右省，还是单身怀孕。更要紧的是，怀孕时间比自己早一些。

    种种迹象都把她引到第一次在琴医偶遇聂然的记忆上，那真的是偶遇吗？

    最终验证了她身份的，是微博某张风景照里出现的松狮幼犬。这只狗实在太有特点了，它一条腿先天不足，刘琳琳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忙不迭打开聂然的微信朋友圈，往前翻了翻。果然，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越发怀疑聂然肚里的孩子是否也是姚俊峰的。

    按照刘琳琳的脾性，本来想直接跟他摊牌然后大吵一架，没想到再接到他电话居然是从医院打来的。说是自己因为工作跟人私下产生摩擦被殴打，骨折了。她又气又急，还是带着父母去医院看了他。当着父母的面，也不好发作，便冷脸一直陪着他。

    数根肋骨骨折，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这事一不小心在公司里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姚俊峰不会做人得罪了大人物。一向骄傲的刘父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一直逼问姚俊峰到底是谁干的。姚俊峰拗不过老丈人的牛脾气，最后还是把莫羡供了出来。

    刘父自是亲自去瑞林讨说法不提，刘琳琳知道后却更加上头。

    她在脑海中为这事自行编了个故事。

    他们结婚后，聂然回国，跟姚俊峰偶遇，两人勾搭在一起，还怀了孩子。但姚俊峰可能对自己多少还有点感情，所以迟迟不想给她身份，于是后来失望的聂然转而搭上了莫羡做接盘侠，并怂恿莫羡把姚俊峰狠狠收拾一顿。

    第一次他们在琴医相遇，肯定是聂然故意安排的，旨在当着刘琳琳的面给姚俊峰一个下马威。左右她是坐收渔翁之利，自己却是赔了老公又折兵。

    她带着这个自以为是的故事，和被冲昏的头脑，径自跑到聂然公司里大闹了一场。

    华灯初上，窗外的海岸线霓虹灯连成一串，绚烂多姿。海水无声翻涌，从餐厅里望去，如同观赏一部默片。

    聂然觉得荒谬，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知道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过你。”她神色有些复杂，看了她两眼，才将视线落在自己斑驳的酒红色指甲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就是知道。”

    “他学习很用功，很刻苦，但话很少。他以前坐在你斜后方座位，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每次回头看，他都会看你，你跟他说话，他眼里都有光。他永远都会回答你，不卑不亢，妥帖细致。”

    聂然心里一惊。

    “你不是……隔壁班的吗？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注意到他了。”她眼神微微一闪，声音轻轻的，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事情，“我那时还年少，不定性又喜欢刺激，别人稍稍追我，只要长得入眼我就跟人谈恋爱。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一段感情能长久，他们都一个样，追人时情深意重，真谈起来又很快意兴阑珊。”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时间长了，想被一个人坚定选择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她并不真的喜欢莫羡，但那时候莫羡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被他追能给人极大的满足感。所以莫名其妙收到他的小纸条时，她的虚荣心让她四处炫耀。但后来，等她又找到他，商量那天去周杰伦演唱会的细节时，莫羡却直言不讳地回答，那张纸条不是写给她的。

    炫耀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为了维护自尊也不跟别人澄清。但后来几经询问，还是发现了这是谁在做手脚，有人跟她提起，某天体育课似乎看到隔壁班的姚俊峰来过。

    她跑去质问他，他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态度冷冷的，矢口否认。

    她很生气，也很执着，后面便经常找他，想撬开他嘴巴。也是从那时候起，才渐渐发现那个锯嘴葫芦看上去闷闷的，其实内心世界丰富得很。

    他每隔三天必会去浇教室窗台上的花草，他解题时遇到阻碍会轻轻转笔，他脑子非常灵光，数学考试经常提前一刻钟就搁笔，他还喜欢托腮盯着前面一个固定方向静静出神。

    有一回，她如法炮制，找人趁他不在去把他的笔袋偷拿出来。

    果然放学他堵在教室门口找她，很生气地命令她交出来。

    “那你告诉我，那纸条是你放我抽屉里的吗？”

    “是。”他皱着眉道，“可以还给我了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他，故意整他。”

    “那女生是谁？”

    “什么？”

    “你们俩都喜欢的那个女生，是谁？”

    “你胡说什么呢？”

    刘琳琳把他的笔袋拉链一把拉开，开口朝下，哗啦一声把里面的文具全倒出来。姚俊峰的第一反应，就是蹲下把一块小小的白色橡皮捡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块。他没有理会别的东西，把橡皮在自己衣襟上蹭干净，捏在手心。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她双手抱胸，一脸了然笑意。

    因为这一点不一样的秘密，两人开始慢慢熟悉，甚至后来成了最佳损友。她以为他的那份暗恋跟大部分追她的男生类似，不过是一时悸动，倏忽而过后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没想到会持续到毕业，更没想过，毕业后再次重逢，他会主动追求自己。

    刘琳琳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那天去你那里闹完，我稍微冷静了些，再加上你的态度，让我感觉到整件事情的不合理之处。回来我想方设法趁他休息时，查看了另外一部手机。然后就发现，这件事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他那部手机里大多数都是你的照片不假，但都是背影和侧脸，给我感觉不像交往的恋人，倒像是……”

    一直在暗地里偷偷跟踪人家的变态。

    “原来都是他，是他不死心，是他放不下，是他在骗我。”眼泪就这样刷的一下流下来，她捂住嘴巴，“这些年，他根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