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莫羡立马皱起眉头,摸了摸她额头,虽然不烫,都是汗。

    连忙拧开小夜灯。微光之下,但见她脸庞白得近乎透明,像张纸,心中隐隐不安。

    “很疼吗?”

    聂然不吭声,只是轻轻摇头。

    他当然不信,轻轻掀开被子,想看一眼她的刀口,却被她紧紧拉住衣摆。不觉有些好笑。

    “怎么?孩子都有了,你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

    “我怕你吓着。”她慢吞吞地说。

    “怎么会,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她仍有点不情愿,微微侧身想躲开他的动作。

    他的眼光下滑,猝不及防触及到她身下露出的护理垫,笑意僵在脸上。他松开被角,闭上了双眼,握在身侧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突出,宛若一尊陷入静默的雕塑。

    几秒钟后,她听到他轻声道:“你保持这样别动,我得去喊一下护士。”

    语气平静,尾音有一丝奇怪的颤动。

    “可是床边有按铃……”

    他恍若未闻,三步并作两步快往外走,越走越快,一出门后,几乎变成了跑的。

    血的红色,在照片上或视频里给人的感知和现实中是不一样的。

    他无法控制,满脑子里都被那种带有巨大冲击力的鲜红占据。

    护理垫上全都是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还有不少血块,在一片纯白中显得格外刺目。一下就将他拉回一种巨大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像是一个正常在路上行走的人,突然一脚踩空,跌下了万丈深渊。

    那些昏暗的,像噩梦一样沉重的记忆碎片,趁精神最无助之际,带着狰狞的笑声铺天盖而来,在他脑中回响,盘旋,一幕幕,一段段……无形的双手重新扼住他的喉咙,令他紧张到极致的神经绷紧,呼吸急促到快要休克。

    凭借最后一丝意志,他扶着墙跌跌撞撞跑到走廊中央的护士站。双手按在台面上,不停地按铃。值班护士连忙出来,看到他大汗淋漓,嘴唇惨白。

    “7号病房1床,她在流血……麻烦去看看。”

    “好……不过你还好吗?你脸色有点……”

    他狠狠一砸桌面:“快去看!”

    护士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不敢再出声,忙不迭往病房去了。

    然而莫羡没有立刻跟上,他留在原地继续用力调整呼吸,胸膛来回起伏。

    不远处的响应灯突然熄灭,他受惊,随手抄起桌上的水杯砸过去。突兀的碎裂声令他精神更加濒临崩溃,他像被恶魔追赶的无助行人,左顾右盼,最后冲进不远处的厕所隔间。

    厕所里血腥味更重,因为这里是产科。

    莫羡把自己高大的身躯紧紧缩在隔间的黑暗角落里。

    过一会儿,胃部挛缩令他无法忍耐,俯身跪地对着马桶吐个不停。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此刻恐惧与不安占据了压倒性优势,导致了全身严重的剧烈抖动。为了克制这种动静,他死死抱紧双臂,把右臂上的伤口再次抠出血来。

    恐惧与不安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此刻,他又成了那个任人宰割的18岁少年。

    莫羡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的不自主的咯咯声,他将头埋在膝盖上,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乱动,不要说话。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件。

    ***

    护士进病房后,看到聂然正在努力半撑着要去按铃,连忙扶她躺下,问到:“哪里不舒服?”

    聂然神色灰暗,见她身后再无人出现,才道:“就是肚子和腰疼,别的没什么。”

    她身后的被子仍是掀开的状态,护士观察完她脸色后,绕过来瞧了一眼:“恶露稍微有点多,我帮你换一下护理垫吧和裤子吧。”

    恶露是产妇生完宝宝后会从子宫排出的淤血。有点像月经,但头一两天量多出许多,这是正常现象。护士毕业后一直在琴医产科工作,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当即帮聂然处理利索。

    聂然道了声谢,又问道:“你看到我家属了吗?就是穿病号服的一个男人,个挺高,右胳膊受伤了。”

    “看到了呀。”她随口抱怨了句,“他脾气有点冲呀,刚才还在护士台冲我们嚷来着。”

    “抱歉啊,可能着急了点,他人呢?”

    护士表示不知。

    凌晨4点,他能去哪里?聂然不免有点担心,拿手机拨通他的号码。

    忙音嘟嘟作响,但始终无人应答。她实在放心不下,又喊来张阿姨。张阿姨在楼里转了大半天,快跑断了腿也没找着人。

    最后她回到病房里,对聂然惴惴不安道:“我越想越觉得,会不会是……莫先生又犯癔症了?我听莫家的太太说过,以前他有时候发病了就这样,躲人,躲不掉就打人。上次我在家里也见着过,反正那时候是不太认得人的。不过以前犯病也大都是在家里,好歹还……”

    聂然心揪起来:“这种情况怎么办?”

    “我一般都会告诉高先生,他对处理这种事比较有经验。”张阿姨道,“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高森来得很快,就好像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天光大亮,住院部已经查房完毕。于是他先来病房里看了看聂然,轻声安慰她几句。

    短短的一天时间经历大悲大喜,又突发这种情况,聂然虽然精力不济,浑身虚弱却睡不着觉。

    高森叹口气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担心也没用。”

    “他的情况我早就跟你说过的,表现就是这样,不发作则已,一发作,闪回、警觉性高、易怒冲动的情形就会突然出现。以前严重的时候,还产生过抑郁症状,当时为了避免他真的自杀,还做过一些物理疗法,比如电抽搐治疗、重复经颅刺激。”

    聂然听得心惊肉跳:“……有用吗?”

    “有用自然是有用的,不然也不会放他回国。”高森坐在她身旁,眼神莫测,“但是有用得比较有限——你看,他现在不就又加重了吗?不好好吃药,不配合治疗,不听人劝,结果就是这样。”

    这一瞬的心疼竟比身体疼痛还难熬,聂然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高森拍拍她被角:“没事,我现在就去找他。不过他得冷静一下,吃药治疗。怕是不能立刻过来看你,我怕他吓到你或者伤到你,那样就真的不好了。”

    “我知道,没事。再过一两天,我就能下床了。”她说,“他一定要好好的。”

    上午10点左右,高森带着王良生和公司安保同事,终于在住院部某个高层的楼梯间里找到了莫羡。彼时汗水湿透了男人的病号服,他蹲在地上,两眼无神,盯着地面喃喃自语。

    看到他们出现时,明显受到了惊吓,因此格外剧烈地抵抗众人地接近。

    最后以被强行压住胳膊,按到地上制服告终。

    “别伤害她!别伤害她!”

    楼梯间里回荡着他绝望的叫声。

    聂然再醒来时,新来的月嫂临时上岗,已经就位。接替了莫羡在病房陪床照顾她。

    新月嫂姓赵,是个乐天派,工作细致,笑容爽朗,对她的照顾事无巨细。聂然一醒来就是一身格外夸张的汗,赵姐表示正常,这是产褥汗。这么大个娃娃出来了,身体还不适应,在慢慢恢复调节。然后小心帮她换了身干净家居服,顺带将病号服洗了。

    聂然按照医生护士的要求,忍着刀口剧痛训练左右翻身。

    向晚棠带了一晚上孩子,仍在补觉,张阿姨便将宝宝推过来,跟赵姐一起看大人和小孩。

    聂然的身体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恢复速度不错,医生护士间隔来检查,都没发现什么太大问题。她便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可以拔尿管?”

    拔尿管后可以尝试下床走动,以及正常排气排便。

    医生惊讶看了她一眼:“你还是第一个主动催着喊着要下床的呢,不怕疼?好多剖宫产的产妇都宁愿待满48小时再下来。”

    “没事。”她说,“我忍得住。”

    这里一切都很好,宝宝很好,医护很好,就是没有莫羡。所以,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得知莫羡被找到后,在她的请求下,收到过一张高森发过来的莫羡的照片。原来他又被戴医生给收容了,住进了先前的病房里。

    他躺在病床上偏头睡着,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胳膊上的纱布明显被换过了,雪白干净。但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舒展,那梦中见过的,轻拢着的眉头依然如旧。

    她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他时,虽然浪荡倜傥,风流不羁,但看起来也比现在有精神多了。

    她回眸看向婴儿床上的宝宝。

    宝宝吃饱喝足了,正躺在床褥上,支配着自己还不太熟悉的小手,在脑袋边抓来抓去,抓了个寂寞。但她并不觉得无聊,反而乐此不疲。

    此时她眼缝已经微微张开,大大的黑眼睛像冰葡萄一样,纯净水润,乌溜溜的。她轻轻摆动脑袋,吐出舌头。舌头碰到嘴唇又是一项新乐趣。她不断尝试,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张姨笑道:“瞧我们宝宝多可爱!一点都不闹腾!好带!”

    赵姐也跟着附和:“谁不说呢,真是个有福的。”

    聂然看着看着,突然有点难过,于是别开眼睛。

    明明近在咫尺,却要分隔两地。

    ——你也和妈妈一样想爸爸了吗,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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