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下午晚些时候,医生仔细检查了聂然的身体状态,终于松口可以拔尿管,下床稍事活动。

    国际部的院区外有一小片花园。透过窗外去看,初进入5月份的天,蓝在人的心坎上,云朵低垂,绿草如茵,针林苍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无人游赏。

    想来也是,除了病人,谁会有闲情逸致在医院里看风景呢?

    这两天,肚子上长长的伤口,她一直不太敢看,任凭别人帮她擦药护理。护士的动作很轻,帮她拔掉管子,又撤走止痛泵。

    聂然缓了一会儿,在赵姐的帮助下把裤子穿好。床被摇起来,她仍不敢用力,感觉自己从肚子往下都处在一种麻木又钝痛的状态中。好像一个破面口袋。

    胳膊撑得很用力,但胳膊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被赵姐小心扶着双腿放下来。手稍稍一松懈,就感到腹部一阵锐痛传来,痛得人无法呼吸,又忍不住靠回床上。

    向晚棠眼睛登时就红了:“先别起来了,回床上再躺躺,你伤口还没长好……”

    “再试试……”

    聂然闭着眼睛调整呼吸许久,轻吐出一口气。又强行撑着胳膊坐起来,在床边缘坐了许久,才套好家居鞋,缓慢将身体重量转移到脚上,一点一点站起身。

    这是她有生以来感觉最疼的一次。

    疼。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疼。就好像五脏六腑顷刻间移位,全都靠那个小小的缝合处撑着。疼到人心发慌身体打颤,疼到人绝望,因为压根不会停止,只要还在保持这个姿势,就会一直疼。

    眼泪刷的一下就不由自主地下来。

    生理性流泪完全无法控制。可她连抽出手来擦一擦的精力都没有,她的所有力气都放在扶着床的手上,剧烈的颤抖让她几乎抬不起腿,更遑论走路。

    赵姐连忙要过来扶,聂然咬牙道:“不用,我自己走走看。”

    她扶着床沿,扶着床尾围栏,实在没东西扶,就扶着赵姐的肩膀,从床上到门边,短短三五米的路,花了半小时。到最后,头上出的汗都能洗脸。

    也许是最后痛到出现幻觉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半个月前,莫羡跟她在母婴指导室里体验分娩痛时的场景。他痛得实在受不了,像根面条一样从床上滑下来的模样,历历在目,分外滑稽。

    那时他还问他是否受得了,笑话她天真。

    现在看来,确实天真。

    当母亲的痛,非得在亲身经历过之后才能感同身受。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孩子像个球,蹦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是长久的,各方各面的挑战,是生理上的彻底改变,心理上的完全重塑。

    想笑,又想哭。脸上涕泪横流,心里却在告诫自己要保持平静。她想,恐怕自己再不会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了。如此狼狈之时,他不在身边,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向晚棠捂住嘴巴,几乎不忍心再看下去,只是远远地跟着,连哭都不敢出声。

    聂然的走路训练虽然进行得艰难,但效果显著。

    到晚上时,她又出去了一趟,这次成功走到了护士站,虽然还是得扶着墙。

    护士们跟她闲聊两句,无意中得知莫羡还摔碎人家一个水杯。她便替他道歉,想赔人家钱,护士连忙摆手制止:“没事没事,有个说是他哥的帅哥已经给过我了。”

    ***

    也许是一直病着体力不支,安定针的效果太好,莫羡这一觉从早上睡到晚上。等到醒来时,还没弄清现在是何年何月,却见聂然坐床边,微笑望着自己。

    脸色又白又虚,发丝凌乱。

    他渐渐清醒过来,往四周看了看,这间病房不是他们先前住的,有点惊愕。随即很快记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心有余悸,面露颓然。

    “我……”

    她忽然抓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轻声打断他:“你很好,只是生病了,生病就得吃药,得治疗,都需要时间。”

    “我也很好,你看,我都能自己来看你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中途走得有点吃力,好在我妈愿意帮忙。她看不下去我的龟速,借了把轮椅推我过来的。等会儿她就来推我回去。”

    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

    王良生正守在门口坐着,仿佛一座门神,见状无奈摊手:“莫哥,虽然董事长嘱咐了半天不能让人靠近,但是你看,嫂子怎么能算外人呢?我怎么能不让嫂子进来呢?她非要来看你,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不说只能这样了……”

    见莫羡还在瞪他,立刻住了嘴:“你们聊,我出去逛逛。”

    聂然转过头来,问他:“你醒了就好。饿不饿?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吧?”

    莫羡心中正痛,哪里还敢让她操劳,反手回握住她的手:“你上来,你坐不住的,别逞强。”

    想使力,才意识到根本不能随便拽她。干脆下床,从另一边绕过来,向她伸出双手,弯腰去抱。

    聂然蹙眉:“你的胳膊……”

    他语气轻松:“一条胳膊也一样抱你,不碰那里就是。”

    然后右臂从她后背绕过,左手则捞住她腿弯,稍一使力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聂然被吓一跳,紧紧抓住他衣襟,低声道:“你不能再受伤了。”

    她比他想象中轻多了。似乎怀孕并没能带给她更多营养,反而向她索取了更多。她原就瘦,现在看去,家居服穿在她身上也过分肥大了些。原本挺着肚子看着还有些分量,如今宝宝出来了,更瘦得下巴都尖了许多。

    莫羡小心将她抱到床上,也不敢再碰她,只看着她自己缓慢舒展开腿脚,才从另一边上去,将被子给两人盖好。

    索性这种高端病房连床位都比一般的大出些许,两人躺着仍显宽绰。

    被子里尚带他的余温,再加上这一路跑来的疲累,乍一趟进来说不出的舒适。聂然向右侧身蜷缩,像只虾米似的,背对着莫羡,只露出一边红透了的耳朵。

    虽然两人已有肌肤之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但到底非同一般。突然变得如此亲密,莫名其妙,她心中仍如小鹿乱撞,咚咚咚,响个不停。

    莫羡看着,就觉得好笑。

    他也不气恼,侧躺下来,与她身体相贴,右胳膊撑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侧颜。见她迟迟不说话,并不着急,径自抬起修长左手,在她柔软耳垂上捏了捏。

    感觉她身体微微一颤,又移开,手指划过她脸颊,嘴唇,最后落到她瘦薄的肩头上,然后握紧。

    他搂着她,微微倾身,在她耳畔落下一个堪称轻柔的吻。这个吻,不带情欲,带着唇瓣上起皮干裂的粗糙,干燥温暖,就好像一只妥帖的熨斗,想要烫平她褶皱的心。

    那是一种神奇的、无法言说的感觉。

    就好像彷徨已久的旅人,终于迎来他的归途,又好像他们已经历过这漫长的惊心动魄的一生,然后在相拥中静静等待着世界末日。如果说人生就活几个瞬间,那与她来说,这必然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

    这一瞬间,已是永恒。

    她心跳响亮又剧烈,她的心却同时感到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睁大双眼,感觉泪水不停顺着一只眼睛流过另一只,最终落入枕头上,无声无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此刻心脏被液体溢满,没有办法,只能任其不断流下。

    他的手从她肩头离开,沿着手臂,一路摸索到手上。他流连于此,细细抚摸着她的手背,一遍又一遍,似乎在感受皮肤的纹理,血管上的针眼,突出的骨节。

    良久,他终于慢慢叹息一声。

    “不要哭。”

    “你哭我更难受了。本来,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无端受这么多罪,就已经很难过了。”

    聂然用另一只手把眼泪擦掉,慢慢转过身来,侧身转向他。他也躺下,转过来,与她额头相抵。

    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两人在夏夜的星空下,在两条并列的滑梯上以同样的姿势躺着。

    她眨了眨眼睛:“你全都记起来了吗?”

    莫羡摇头:“一部分,我……我有回避心理,医生说我会刻意回避一系列有关的事情。”

    “你想想起来吗?”

    莫羡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与你有关的一切事情,我都想记得。”

    聂然将他细碎的额发拨开,看着他双眸里的星光:“我可以讲给你听。”

    “只要你不嫌烦不害怕,我可以一直一直讲下去。”她悄声说着,突然笑起来,“我记性很差,但是关于你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总得有一个人都记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好。”

    聂然想起刚才他还在睡着时,跟王良生的闲聊,不由道:“听说你爸爸已经回来了。”

    “嗯。”

    “等你的病好些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莫羡将她搂紧:“下次不要你这么辛苦,我去见你和宝宝。我要陪你把身体养好,带你回家,把你和宝宝都喂得白白胖胖。等她长大一些,我们也带她去我们的秘密基地,陪她滑滑梯,坐跷跷板,玩旋转木马,荡秋千……”

    聂然心满意足地笑:“嗯,也帮她栽一棵桃树吧,那样等她3岁的时候,就能看到花开了。”

    莫羡吻了吻她额头:“希望她能长得更像你一些。”

    “为什么?”

    “那样我会更爱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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