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病房里自是一派温馨感动,一墙之隔外,有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分坐在长椅两端,是向晚棠跟莫瑞林。

    莫瑞林找老戴聊完,由高森安排在外吃了饭,本来应该直接回酒店休息的,但他稍微眯了一阵就醒了。再想睡又睡不着,便想过来再看看儿子。碰巧遇到多年不见的向晚棠坐在门口,还以为是自己休息不够昏了头。

    虽然当年与聂方清闹得难看,但向晚棠作为他家属,并没和莫瑞林有太多正面冲突。因此两人反而都有点不知该如何反应,尴尬有之,惊愕有之,生疏亦有之。

    打完招呼后,了解到她来意,莫瑞林心里疑窦丛生:“我听说聂然当时情况挺危急的,这么快就能起来了?”

    向晚棠很是为难:“她非要来,劝不住。走了一半累得不行,我只好借轮椅将她推过来。”

    “哦。”

    肯定是苦肉计。聂家为了把这个女儿塞进他家里,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想着,也不打算再多说。于是两个中年人陷入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

    向晚棠犹豫一阵,试探问他:“莫总,我听说您跟聂方清联系了,说要见一面?”

    “对,”提到这事,莫瑞林面色不虞,“既然都拿着亲子鉴定书来找我了,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我想不如面对面谈,没必要这么搞拉锯战。”

    向晚棠看着自己的手,因为这些年的操劳枯黄起皱,不复年轻时的细腻柔滑。她慢慢道:“莫总,我直白跟你说了吧,今天下午聂方清找我聊过,叫我跟他一起去见你。但是这事儿,我没同意。”

    莫瑞林回眸看她:“怎么?”

    “他有自己的私心,想利用这事儿从你这获益。可是我不能让女儿成为他得利的工具,我这一辈子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我那个女儿就是我的命,我不可能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她说这话时,与莫瑞林直直对视,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她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么看人,特别是莫瑞林这种具有上位者气质的人物,可是她愣是强迫自己没有转移开视线,久久瞪着他,眼神里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坚毅与不屈。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母性光环。当一个女人,打算保护自己的孩子时,没什么能阻挡她。

    被这一瞬间的光芒所慑,自以为已经见惯人心诡谲的莫瑞林竟停顿了一下才回应:“我以为你们内部已经达成一致。”

    向晚棠淡淡道:“莫总,我跟他不一样。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不是一类人了。”

    莫瑞林对于聂家的变故也有所耳闻,但过往对于向晚棠本人的印象并不深,更多只把她当作聂方清的挂件。知道她长得挺温柔,性子有点闷,不太爱说话,更不招摇。算是聂方清的贤内助,也跟他形成了明显的性格互补。

    这时竟感觉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一番。只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尊重然然的意见。”她道,“她能选择剩下这个孩子,说明她真的想要,也准备好了。不论她愿不愿意跟莫羡在一起,我都支持她。”

    说着又意有所指道:“当然莫总,我希望你也能尊重孩子们的意思。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没有人能替别人决定他要走什么样的路。哪怕有些路在我们做父母的看来就是弯路。”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世界上,总有些弯路是非走不可的。”

    她说完,头一次,没有遵循礼貌给男人反应时间,起身道:“时间太晚了,我去接然然,我们先走了。”

    等她推着聂然再出来时,走廊上已经空空如也。向晚棠也不在意,耐心推着聂然走过去,乘坐电梯,与她轻声细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等电梯门合上,莫瑞林才从拐角处走出来,在原地望着电梯站了一会儿,径自走向儿子病房,推门而入。

    莫羡这时仍醒着,一个人躺在床上,但身体右侧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一切仿若还是聂然在时的样子。房门再开始,他瞄了一眼门口来人,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看着天花板发呆。

    莫瑞林不悦地哼了一声:“就是这么迎接你父亲的?”

    “爸。”声音干巴巴的。

    莫瑞林坐到他身边,看着莫羡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闭了闭眼,终归还是没骂出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在你出院之前,不行。”莫瑞林语气沉沉。

    莫羡终于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你在说什么?”

    “你想去看她,我说,不行。”莫瑞林语气平平,“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现在是个累赘。”

    “我……”

    “谵妄。”他打断他的急于辩解,“你服药后短期内的不良反应。知道谵妄是什么意思吗?医生都跟我说了,一种急性脑功能障碍,主要症状是意识模糊、注意力不集中、情绪激动、睡眠-觉醒周期改变。不排除某些极端情况下,表现恶化,变成冲动和攻击行为。”

    “按你的情况,大概都会有。”

    莫羡突然失了声,对莫瑞林怒目而视,呼吸渐渐急促。

    “你过去,面对她一个刚生产过的女人,以及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既是负担,也是风险。”

    莫瑞林一针见血道:“所以你现在,帮不了她什么。你能帮的只有你自己。”

    莫羡不愿意看他,转过脸去,将视线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那其中有小小气泡在缓缓升起,又很快破灭。过了好久才闷声回应:“全都是借口,只是你不想让人知道莫家的大儿子有病而已。”

    莫瑞林心头一震:“什么?”

    “这些年来,你盯我盯得那么紧,不就是为了遮丑?”他语气无甚波澜,“我没有成长为你期望的样子,害你丢脸了。我得病,搞得家里人心惶惶。我这回弄出未婚先孕的丑闻,又伤害了你在外的声誉……”

    莫瑞林看着莫羡后脑勺,要不是看他手臂上缠着纱布,高低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你现在不冷静,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但是莫羡,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你现在每次发作她全都在场,你可以当作视而不见,可未来总有一次会让你后悔——你记着,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猛然回过头来,脸上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表情,但嘴角勾起,却露出一个带点嘲讽的笑意。他盯着莫瑞林,眸色黑得纯粹,又凶得惊人。

    “哦,是吗?那你后悔吗?让我妈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她的存在都要否认,连她的亲生儿子你都要瞒着……爸,你后悔吗?你是不是特后悔认识我妈?现在,又特后悔养了我这么个儿子?”

    “莫羡!”莫瑞林暴喝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听着,你说,要打要骂随意。”

    空气的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似乎再来一个伤人的字眼就能点燃。莫瑞林目露凶光,瞪了他许久,却最终还是将那股怒火生生压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羡没有回答,他笑意更深:“我只能说,苍天有眼,还没有让你们真的蒙蔽了我。”

    到温哥华的第二年,莫羡开始在医院接受电击治疗时,家中突然传来陈娇怀孕喜讯。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莫羡。

    以前只是隐隐觉得,那时才是真切体会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和被遗弃感。但也常自我安慰,多一个人在父母面前尽孝,未尝不是好事,毕竟他确实情况不佳。

    莫母陈娇怀孕后,高兴得不行,简直如获至宝,经常拿着那堆怀孕报告和孕检记录翻来覆去地看。

    有一回,莫羡稍稍转好,那天又是感恩节,加西亚医生特意给他放了个假,允许他回家过节。他没跟任何人说,打算先行回家,给父母一个惊喜。谁成想下午到家的时间有些早,莫瑞林还没回来,陈娇在房中午睡,只有她的资料袋在客厅茶几上静静搁着。

    莫羡闲来无事,好奇之下,便自己拿来看了。

    本来这样的东西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关心一下母亲和弟弟的状况也是应该。没成想半透明文件袋里映出的第一页资料上,母亲的生育史一栏竟写着无。

    莫行是陈娇的头胎。

    那天的感恩节,他没有继续在家过,逃也似的跑回了医院。自己独自躲在病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他花了好久好久,才消化了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而这件事,让他感觉又将自己和莫家推得越来越远。

    一瞬间,莫瑞林仿佛苍老了很多岁,他嘴唇蠕动半天,到底什么也没说,恍恍惚惚地走了。

    ***

    莫瑞林虽然离开了,但他的指示还在。高森和王良生交替前来盯他,住院第三天,趁高森出病房接电话之际,莫羡终于逮到机会溜出去。

    他来时,聂然正坐在床上吃饭。她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脸上也慢慢恢复了点血色。

    见到他,眼睛亮了亮,招呼他进来一起吃。

    莫羡笑着拒绝,说自己吃过了。张阿姨回去炖汤了,房间里只有赵姐在。聂然便道:“赵姐,你来一起吃吧,忙了一早上都。让莫羡看看孩子。”

    赵姐看了看莫羡,有点不放心:“莫先生行不行啊?要不我等会儿再吃吧,没事儿。”

    “没事,正好我好久没看到她了,还有点想她呢。”

    莫羡说着,便拿手指戳了戳宝宝的脸颊。触感很柔软,像棉花团似的。

    宝宝正在专心用嘴巴吐泡泡,突然被人戳了,扑扇扑扇两下大眼睛,看向来人。

    莫羡觉得惊奇,扭头笑着跟聂然说:“她在看我呢。”

    “她现在眼睛还没发育完全,你要离她近些,到大约宝宝吃奶的那个距离,她才能看清你。”

    他依言而行,将头低下,停到她眼前。

    宝宝又眨巴两下乌溜溜的黑眼睛,结果小脸突然一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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