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聂方清在莫瑞林特助姚和的带领下，迈入莫宅门槛。径自走入会客厅里，时隔多年年后，终于又跟他的老东家见面。

    这场见面十分隐秘，除了莫瑞林和姚和，再无其他人在现场。

    会客厅装潢气派但内敛，古色古香。墙上豁然开辟出一扇横向的长方形窗户，正对门外瘦竹，翠绿怡人。俨然一副瘦竹画。八仙桌上一只仿金磁州窑白地黑梅花瓶，古朴雅致，纹饰构图简练，寥寥数笔，神采飞扬。

    莫瑞林在一张官帽椅上坐着，见他进来，也不起身，看着他坐下，与他对视。

    姚和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单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倒茶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给两位端好茶水后，也不多说，径自退了出去。

    两个都是老狐狸，一个深不可测，一个透着精明，谁也不肯先说话。

    少顷，聂方清主动端起茶杯，朝莫瑞林隔空敬了一下，才缓缓入口啜饮。

    “多久没见了？”莫瑞林忽然开口。

    “7年。”聂方清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如今看你，白头发都多了不少，老莫，你是真老了。”

    莫瑞林冷哼一声：“我不过是白了点头发，不像你，光黑了些心肠。”

    来这里之前，聂方清早做好准备面对莫瑞林那些冷嘲热讽，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只朝他抱歉笑笑：“老莫，我想来敬你。但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我确实是不知道然然心里还存着小羡，如果早知道，哪敢让这孩子去招惹莫家？”

    “随你怎么说，反正舌头长在你嘴巴上。”莫瑞林反唇相讥，“你不就是要钱吗？直接点不行？跟我搞这些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

    聂方清坦然承认：“是，为了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为了钱也不是什么罪过，我辛苦操劳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家人儿女多挣点而已。没什么不光彩的。”

    莫瑞林一双鹰眼将他盯着，闻言嘴角微微一勾。

    “老聂，我以前怎么评价过你的，你还记得么？”

    “哪句？”

    “呵，你心高气傲，又嫌我话糙，是半点都不肯往心里放。”莫瑞林摇摇头，半阖着褶子很深的眼皮，淡淡道，“我说你，守江山可以，打江山难。”

    聂方清身体一僵，脸色微微一变。

    “老莫，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信我的能力。”他苦笑着说。

    “不是不信你，是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够定。”莫瑞林眯着眼睛啧了一声，“你是个赌徒，胆子太大，无奈筹码太少。做得太多，想的太少。”

    莫瑞林很清楚这个人野心和贪欲膨胀的起点。

    当年聂方清在瑞林集团担任高管的后期，他为了给莫羡看病，携全家前往温哥华定居，一时间国内很多事情都顾不上，反倒给了聂方清过多的权限和操作空间。当然，也助长了他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活络心思。

    聂方清没少借助公司之威私底下做一些为自己谋福利的事情。莫瑞林只是去了海外并不是真的眼瞎耳聋了，自然有人给他递消息，他也渐渐知悉聂方清在个人事业上更大的野心和报复。

    简单来说，他不满足于只给人当打工的。哪怕是瑞林集团的高管，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受人掣肘，挣得钱也大部分跟他没什么关系。特别是当他见识能源企业巨额的诱人利润时。

    他借用女儿的身份去偷偷开设公司，想尝试自己承接一部分瑞林的业务。当然没能成功，被人匿名举报了。

    看着以往的交情，哪怕除了莫羡绑架受伤那样的事，莫瑞林也没想着直接跟他撕破脸。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这样的硕鼠到毫无止境的地步。

    可让莫瑞林最生气的是，即便他把举报信甩到聂方清眼前，这家伙仍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甚至连多一句表达歉意的话都不肯说。反而带着一种发现就发现了吧的浑不吝态度，简直令他差点气炸了肺。

    莫瑞林实际当时依旧没有提出非要聂方清辞职才行。他把他的位子保了下来，只撤掉一个集团副总裁的虚衔以平众怒。

    然而聂方清完全不识相，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直接给董事会上交了辞职信。这件事情终究还是闹到不可收场。

    当时莫瑞林难得动了怒，在办公室里把桌子拍的咚咚响，大骂他头脑发昏，利欲熏心，不懂珍惜，是条十足的中山狼。

    聂方清却无动于衷，任他骂，等他骂完撂下一句话：“我有我的志向。”

    好大的志向。

    莫瑞林当时憋着一口气，也没再阻拦，就想看他这么宏大的志向能带他走到哪。结果，自然是令人啼笑皆非的。

    聂方清自然不服气，只道：“创业这件事，原本风险就很高。”

    “你当初怎么没想过呢？”莫瑞林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才继续道，“老聂，你既然如此有志气，就不应该来找我，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在乎这个。”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轴。

    莫瑞林遂不再感慨，言简意赅道：“行，那让我听听你的想法是什么。”

    “莫家承认这个孩子，聂然和莫羡完婚，并且，我需要你作为资方投入500万美金到我的新项目上，当然，这部分作为聂然的股份存在，我会在后续项目盈利后按照相应的回报率给到她。这也算是我作为父亲给她的一点补偿。”

    “意思是，这就是彩礼是吧。”莫瑞林哈的笑了一声，“这事儿你姑娘知道吗？”

    “这就跟你没关系了，这是我自己家的事。”聂方清说得理直气壮。

    “怎么没关系？据我所知，这些年你是另组家庭了，并没有跟聂然和她母亲一起生活。何来的家事？”莫瑞林慢悠悠道，“就算要谈条件，也轮不到你来代表她吧？”

    聂方清不悦：“这种婚姻大事，哪有小姑娘自己跟人谈的？自然是要我这个当父亲的出面了。”

    “你倒不如先问问她的意思再说，或者，我不介意下次人来得更齐一些咱们再议。”

    他说着要起身。

    聂方清自是不愿，心下焦急：“我那天在医院，可是听到莫羡红口白牙说了要对聂然和孩子的负责的！”

    “哦？那让他负责好了。”莫瑞林无所畏惧，兴趣盎然道，“你看看能怎么负责。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他是断不会求我的，就他自己，出个人。而且他那个人，脑子还有点问题。你们能接受吗？”

    “你！”聂方清气不过，猛然站起来，“莫瑞林，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说着又拍了一下自己胸口：“我也是为瑞林呕心沥血奋斗过的，你不能就这么糊弄老部下！”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莫瑞林才是真真恼火。他扭头看向聂方清，脸色阴沉可怖：“聂方清，咱们两个谁是白眼狼？啊？我大好的小子，18岁以后被整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为了保护谁的闺女？”

    “这也就罢了，”他往前更进一步，表情都扭曲起来，“莫羡的婚事，我早都给他订好了！亲家和善明事理，哪怕我小子那种情况人家都能接受！在温哥华，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好？非要来这里看见这些旧时的闹心人和闹心事？他只要不待在这里，在哪里不能好好生活！”

    莫瑞林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对面的男人。

    “你说你是当父母的，为子女计较，难道我就不是了？我也希望他能平安顺遂，以后的人生哪怕不能有什么大作为，至少过得去，就这么点要求，很过分吗？”

    “你们父女两人可倒好，一个偏偏过来招惹他，一个不怀好意过来威胁我！聂方清，你这么多年书全读狗肚子上了？这就是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干出来的事儿？”

    “现在弄出个孩子来威胁我。是，我一个糟老头子，没几年好活，这辈子荣华富贵也享尽了，无所谓，可是莫羡不一样啊！你哪怕过去还对他有半点感激，你都不应该这样对他！”

    莫瑞林咬着后槽牙，吼得声嘶力竭。

    但见对面的聂方清，也是一副眉毛倒竖、青筋暴起的模样。听完莫瑞林的话，怒极反笑。

    “莫瑞林，老莫！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咱们琴岛的市场，是谁给坐稳的？我为了那件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老莫，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聂方清在瑞林集团，难道就一点功劳和苦劳都没有吗？”

    他这一嗓子喊得莫瑞林一怔，倒真想起那场在琴岛本地惊心动魄的商战。

    只听聂方清愤愤道：“为什么我闺女会被卷入绑架案里，别人不清楚，莫瑞林难道你心里没数？我是触了霉头，得罪了人。那不是一般的得罪！我替你莫瑞林，打了硬仗，当了坏人，背了骂名！是，我闺女被绑架的事，我先前完全没察觉到苗头。但不代表这事儿我就愿意了！”

    时间在两人气势汹汹的对吼回溯。

    十三年前，聂方清举家搬到琴岛，加入瑞林集团，接受的第一份职务就是琴岛分公司的副总。那时瑞林总部还在冀州，而他上任后，面临的最艰巨任务就是，把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的本土燃气市场撕开一条口子，让瑞林在此地站稳脚跟。

    彼时聂方清刚从那家国资背景的老厂子出来，作为中层管理。这次经人介绍能进入瑞林，他也是牟足了劲儿地想向新东家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