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本土发展最好的公司是云宏集团，他们深耕本地市场多年，特别是在城南城北都已经站稳脚跟。

    老城区自然是不好再进入的。

    所以在做完市场调研后，聂方清决定把破局的起点放在开发区。

    开发区那时才刚刚开始要发展，因为还相对荒凉，所以关注的人并不多。

    他由此制定了一系列市场发展策略。其中，特别注意到，由于天然气本身的特性，如果能体现出企业对于这类能源产品更强有力的风险控制，很可能是瑞林可以脱颖而出的关键。

    在推进过程中，他带领瑞林的团队更多致力于对这一优势的宣传和推广，并在拓展销售渠道时向自己的合作伙伴们着重强调了产品这类配套服务的特色。

    聂方清是憋了一股气的，那时有雄心壮志，风发意气，需要别人认可自己的能力，更需要在这里站稳脚跟。他的打法宛如那时的他本人，来势汹汹，锋芒毕露，逐渐引起了竞争对手云宏集团的注意。毕竟对方早已将开发区视为自己囊中之物，哪里能容忍一个外来者蚕食自己的市场份额？

    那时云宏开发区的直接负责人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叫尹天。聂方清有幸在一些饭局上跟他打过几次照面，此人看上去细瘦一条，倒没有中年人常有的啤酒肚，但常年头发油腻打缕，衣服也总是穿得凑合。很明显是一些超市或集市地摊的削价款。

    聂方清自己就长得人模狗样，自然对他人外貌要求也是有的。再加上他一直信奉一个说法，人和人之间，是有眼缘的。

    而尹天尹经理就不是一个能入他眼的人。尹天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给人感觉气场阴暗，且两人公司有竞对关系，聂方清对他向来敬而远之。

    后来的结果毫无悬念。

    云宏集团虽然是地头蛇，但在本土躺平着吃香喝辣多年，早已忘记所谓的正常商业竞争应该怎么来，或者说，他们也根本不太具备竞争力。聂方清也是运气好，恰逢那年市里的领导班子换人，云宏原本的那套人脉关系就不那么好使了。

    聂方清此人极为能言善辩，越是大场合越能拿得住气，再加上本身教育程度高，饱肚读书，整个人气度非凡，也算有个人魅力。当年的瑞林琴岛分公司在他的领导和集团的支持下，锐意进取，成功达成了市场拓展目标。也更加得到莫瑞林的青睐与看好。

    而对于云宏集团来说，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失败，在当时还不能撼动他们的地位。无非就是揪一个人出来为这次的失利负责罢了。

    尹天成了办事不力的罪魁祸首。一开始不过是降职降薪。他气愤不过，偶尔偷偷跑到聂家，去划聂方清的车，有时给轮胎扎钉子。聂方清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精力去管，反正那车是公司给配的，无非是喊司机开去4S店维修。

    后来他自己也觉得没趣，也就消停了。

    但是，聂方清带领瑞林前进的脚步没有停下，且越发势不可挡。

    随着瑞林燃气在琴岛的市场份额逐渐扩大，云宏集团宛如温水煮青蛙那般，终于慢慢感觉到疼痛，但已经来不及了。市场份额下降，企业利润减少，员工们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集团内部越来越多的指责和谩骂响起，而领导班子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有意无意将所有问题的矛头指向了尹天一人。

    毕竟，一切都是在尹天没有打赢开发区那场势在必得的战斗开始的。

    尹天在云宏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一开始，他还能忍气吞声，但在后来，上司的恶意针对和同事的冷语相向越来越肆无忌惮，直到终有一天，他被喊道办公室里，听到了日夜担惊受怕，在噩梦中无数次听到的那句——“你被解雇了”。

    尹天直接懵了。

    他不是天之骄子聂方清，没有好看的学历，过硬的技能，聪明的脑袋。但他有他的责任，一家老少六口人要养活，父亲患有尿毒症，常年需要透析，小女儿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分期手术治疗。妻子一介下岗职工，偷偷超生了二胎后，还要照顾着一大家子，哪里还有精力出去工作。

    以前当经理的收入还算能让这个家过得去，降薪后，就剩勉力维持，可是要是工作直接没了，上哪里去找钱养这么一大家子？

    尹天哭得涕泪横流，不顾面子跪下来抱着上司的腿，恳求希望能继续留在公司里。

    上司表示为难，开发区因为他才丢了是事实，他业绩不行也是事实，板上钉钉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尹天当时就问他：“如果开发区能要回来，我是不是就还能留下？”

    上司当然不信，以为他在异想天开，随口道：“你要是拿回来，自然是公司的大功臣。”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早，临近高考，高三的聂然早早上学去，聂方清也跟着出门。

    还没走到座驾处，突然从旁边的花坛后窜出来一个人，扑通一声就跪到他面前。

    然后泣不成声地哭嚎着，把自己这阵子的境遇和盘托出，乞求聂方清给他一个机会，再把开发区市场让出一部分来给云宏。听着都让人觉得荒谬。

    那是走投无路之际，濒临绝望的尹天。

    聂方清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厌恶他弄脏了自己的西裤。

    聂方清道：“我也不认为你们的失利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但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我不会为你们的问题买单。”

    说完拔腿就要走。

    尹天又忙不迭地扑上去：“聂总，聂总！我能不能去你们公司入职？我也有很多年这个行业的工作经验了，我很听话的，也勤劳，我一定为……”

    “尹经理，我的团队不是云宏，只招有能力的人。”聂方清后退两步，绕过他离开。

    身后传来一阵狂笑，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你会后悔的！聂方清，你一定会后悔的！”

    聂方清此人，生平最不受人威胁。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从进入瑞林至今，一路高歌猛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早已不知道听过多少这样的狠话。要是被他一嗓子就吓住，哪能有后来的成绩？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不成想这回的尹天却是玩真的。

    契机是他父亲因尿毒症并发症突然发作去世。

    遭受的所有屈辱、指责、谩骂、嘲笑，在心中积聚成怨毒的仇恨与怒火，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尹天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父亲的遗体还未在停尸间放凉，他已经联系上了一个混江湖的儿时兄弟丁小六。把自己被辞退所得的所有赔偿款都拿出来，只要求人家帮他“找回一个公道”。

    要求很简单，把聂方清的家人带走，好好教训一顿。对方见他眼中的怒意，答应了这件事，但没收他的钱。

    “尹天！尹天跟嫌疑人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莫瑞林，你还记得吗？”聂方清此刻有些激动，来回踱步，“我看了他的口供，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这些年没有一天忘记！他叫人家绑架我家人，只留了一句话！”

    猛然间，他停在莫瑞林面前，拿手狠狠一敲桌子。

    “——只留一口气就行，其余不论！”

    这一句话，造就的岂止是一个人的悲剧？

    聂方清眼神发紧，瞪视着眼前的男人：“你说怪我，我忍了。但你不能把所有错误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退一万步讲，我是在为你们莫家打江山，我得到了什么？一堆埋怨与指责，吃力不讨好！难道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贱如草芥？”

    “你这样对我，跟云宏对待尹天有什么区别？”

    莫瑞林别开眼去喝了口茶，将茶杯哒地往桌上一放。这才冷笑道：“少一派胡言了，主要动手的又不是丁小六，是另外一个疯子……是他把莫羡害成这样的！”

    聂方清皱眉，正要继续说话，不想这时一直站在门外的姚和突然敲门进来，打断了这场漫长的口角。他走过来俯身对莫瑞林耳语几句，莫瑞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真的？”

    姚和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是的，您看。”

    莫瑞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却见屏幕上赫然是莫羡的微博主页。

    最新一条目前回复和点赞都已破万，是10分钟前发的。

    【澄清一下，我跟焦小姐没谈过。她去医院不是看我，是看我老婆。老婆刚生完宝宝，很辛苦，大家都很关心她[心]】

    底下的配图是一张小婴儿的照片，粉粉嫩嫩包在粉色襁褓里，一看就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

    微博上整个炸开了锅，但莫瑞林这个年纪的人哪里关心的是这个。与聂方清的叙旧只得暂时中断，他随便找了个由头结束，又在赶往琴医的路上给莫羡打了个电话。

    “爸。”

    “你又胡闹什么呢？”

    莫羡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没有胡闹，就是实话实说。省得那些记者狗仔瞎写瞎猜，浪费所有人口水。”

    莫瑞林忍住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沉声道：“这就是你的方式，逼我承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