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答案很简单,就四个字。

    “我要莫羡。”

    “你确定?”莫瑞林又慎重地问一遍,“选好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想好了。”她的语气平淡如水,还带着一丝疲惫,“十三年倏忽而过,人生没有那么长,我要陪着他。”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被人抛弃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她比谁都清楚不过。正因如此,她不希望莫羡再经历。她要给他一个坚定的答案,来证明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更重要的。

    哪怕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哪怕要承受的辛苦加倍,她不后悔。于她而言,生命本身的意义大概在于,尽情地活。

    “好,我知道了。”

    “而且,我不认为他的病只会这样子持续下去。”聂然忽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查相关文献资料,国内外的,虽然不够专业,但我认为他需要更多的暴露和脱敏,一旦克服,他会获得新生。”

    感情也许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但感情毫无疑问,可以赋予人强大的力量和无限的希望。这几天里,她翻来覆去地思考,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她有勇气面对做出这个选择后一切可能出现的结果。

    这一点就已足够。

    莫瑞林一怔,随即眉头上又拱起几道深深的褶皱:“你说的是轻型,但莫羡是重型,这种概率极小的……”

    “我相信他,更相信自己。”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是鸟儿,就应该展翅高飞,无论曾跌得多么痛。

    他是鱼儿,就应该在池湖中畅游,无论浪潮汹涌。

    他是大树,就应该在旷野里深深扎根,无论雷电交加。

    这不过是人生的常态,克服那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山。否则人倒在一个地方,再也爬不起来,必然会逐渐走向自我的崩溃与解体。

    必须想方设法,不论是什么方法,但必须直直迈过去才行,不能绕开,不能逃避。

    这一次对面停顿了更久时间,才缓缓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如果他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更严重,我会带他回来。当然,如果在这三年期间发生任何意外,我随时也会把他带走。这是我的最终条件,你接受吗?”

    “我接受。”她毫不犹豫,但停了停又道,“这些事,麻烦不要告诉莫羡。我不想他徒增烦恼。”

    “当然。”

    莫瑞林放下电话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心里仍存疑,这个小姑娘值得相信吗?

    却不由想起先前向晚棠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一些非走不可的弯路。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论说起来,自己顺风顺水、一如开挂的前半生中唯一的弯路大概就是莫羡的生母。那时他是白手起家的商业新贵,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小公司办得有点起色,人也算年轻有为,为了往后的前程,周围人都劝他寻人脉找个官家小姐做助力。

    他偏偏喜欢上了菜贩的小女儿。她总是捧着本书在一颗昏黄的裸露灯泡下看书,书抵在膝盖处,她两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灯泡被糊了厚厚的一层油污,他每次去买菜时不免腹诽,难道不会把眼看瞎?

    她却浑不在意。在她专注时,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场。

    脖颈修长,好似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连翻页的动作都平添了几分优雅。

    时间长了,他总是忍不住在转过到她的摊位时装作自然地瞟一眼。后来,又生出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态,故意在她看摊子时跑过去对着蔬菜挑挑拣拣,让她帮忙拿这个装那个,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笨拙又好笑。

    再后来,他下班越来越晚,整个菜市场的摊位基本都收了,但她会特意多留一阵子,以免他没得买没得吃。

    他娶她没费什么力,好像也很仓促。那时他工作忙,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谈恋爱,搞你侬我侬那一套。对她最大的耐心和真心,也就体现在力排众议娶了她的事实上。他们都说是她高攀了他。

    结婚当天,由于第二天着急出差,两人一身西装一身红套装,连个婚纱或喜服都没来得及准备,胸前各别一朵大红花,就这么举行了个小小的简单仪式便罢。

    熟悉的朋友会打趣一句怎么这么应付,然后挤眉弄眼问他是不是省了很多钱。

    不熟悉的则随口强夸一句简单高效。

    至于她呢,她什么态度,什么反应,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向来与他战线一致,并没什么锋芒和不满。

    莫瑞林从空荡荡的会议室里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停下来。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27年倏忽而过,脑海中的年轻女人,面目一团模糊,只有修长的脖颈深深刻在他心底。

    这一瞬间,他感到一种迟来的钝痛。

    ***

    莫羡下午终于堵到了老戴,费去很多口舌,并且得到了可以出院的许可。回来跟张阿姨说了一声后,便开始积极收拾东西,嘴里还忍不住吹起口哨。

    莫瑞林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莫羡扭头见是他,收敛笑意,已恢复了在他面前一贯的规矩和一本正经。

    “爸。”

    这么多年习惯了,哪怕是父子俩吵架吵得最厉害时,下一次再见面,他仍这样客客气气地唤他。

    莫瑞林点点头,背着手走到沙发前坐下,酝酿半天,却只是道:“下午回去?”

    “嗯,我打算把聂然接到我那去。”

    “我正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莫瑞林不紧不慢道,双臂搭在膝盖上,两手交握。

    “你跟聂然在一起后,一切特权我都会收回,包括那栋房子。想再住的话,付房租给我。工作我给你保留,但会按照岗位职责严格要求和评估你。违反纪律或做不到,照样辞退。”

    “这件事,我对你算是冷处理,但在对外时我仍希望是缓和的。而不是什么莫家长子为女人断绝家庭往来、父子关系的论调满天飞。这样对你我,对莫家,对集团来说才有可能把损失减少到最低。”

    莫羡原本脸上神色紧绷,听到这里,竟放松下来。说实话,这比他预料中的跟莫瑞林面对面大吵一架,恶声恶气,剑拔弩张要好得多。至少从他的口风来看,莫瑞林在做出让步。

    甚至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没问题。”他迫不及待,脱口而出。

    莫瑞林原本一直盯着眼前的茶几,这时才缓缓抬眸,注意到他眼角眉梢透出的愉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

    养了27年的臭小子,竟然为摆脱与自己的联系而高兴。

    那他这个爸爸,好像很难说当得称职。

    “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包括那个孩子,你的女儿。”莫瑞林心中刺痛,嘴上仍说着,“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你们自己想办法。”

    “好。”他不假思索地应了。

    至此,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片空白的沉寂。

    末了,莫瑞林咳嗽一声,动了动嘴唇:“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

    莫瑞林茫然一阵,再度点头,起身:“我下午还有酒会要参加,先走了。”

    “嗯。”

    他原以为儿子会再说几句客套话,譬如保重身体、少喝点酒云云,但什么也没有。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若失。因为这种心境,脚步也变得虚浮潦草。他想,大概是因为今天莫名回忆起往事的缘故,否则怎么会心里如此不痛快?

    莫羡坐在床边,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这时却突然喊住他:“爸。”

    “怎么了?”莫瑞林强打精神回头看过来。

    “有一件事,我想知道。”莫羡与他对视,一眨不眨,“我妈。”

    那眼锋似一道白晃晃的利刃,正中他心口。

    是了,他母亲。

    回望这接近三十年的时光,他与莫羡交心的次数屈指可数。

    莫瑞林转过身来,以波澜不惊的口吻道:“你生母叫单家美。生你的那天难产,大出血走的。她临终前因为一直在手术室里抢救,并没有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但你的名字,是她早就想好的。”

    单家美临盆那天,莫瑞林还在外地谈事情。很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是生产过程不顺利,出血量很大,根本止不住。他立刻慌了神,撂下手头一切事务往回赶,等到第二天下午赶回来时,只看到全身蒙着白布的女人。还有大哭着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这个名字她先前在电话里提及时,他其实并不满意,叫她再想想。主要是不喜欢有个“次”字包含其中。觉得寓意不好。

    单家美当时随口咕哝了一句:“有什么不好?你大儿子分明是公司,我这个才是老二。”

    他也没当回事,笑话她小心眼,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电话就从这里挂断,他与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也言尽于此。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爱她,斯人已逝。

    “孩子不能一天没有娘,再加上你也小,怕把这些告诉你,你渐渐懂事了会多想,反而不利于成长。后来认识陈娇后,干脆跟她开诚布公地聊了聊,决定不如一直把你瞒下去。她也同意了。”

    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

    不要去羡慕春季到来时,早早盛开的桃李,待到秋天,也总有桂花结实成果的时候。

    这当中饱含的是单家美对儿子最深沉温柔的爱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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