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还没等走出医院门诊楼大厅,聂然就开始在手机上百度起来。

    医院从来不缺人,周末更是人声鼎沸。莫羡在后面推着婴儿车,还要提醒她小心撞到别人。但聂然的心思只在手机上,完全无暇理会他的话。

    【孤独症,是一种广泛性发育障碍。遗传和环境因素互动是主要病因,此外,包括脑结构和功能异常,生物学机制以及母孕期不利因素等也会影响孤独症的发病。

    一般在3岁前开始显现症状,如几乎不主动发起社交,由于社交形式奇特,其行为模式独特且刻板,同时孤独症患者会表现出目光回避、对呼唤缺少反应、对他人情绪和想法理解困难、不懂社交规则等现象。】[1]

    看着看着,聂然心里越来越难受,仿佛被棉花团堵住了胸口,呼吸不畅。她不得不用手按压胸部,让自己冷静一点。

    缓了缓,停下来,转头对莫羡道:“网上说,这种病主要有三种类型,冷漠型、主动但怪异型和被动型。后两种类型有社交意愿,但第一种除有需要,压根不会主动发起社交,对别人的社交主动也没反应……小小像是这种,嗯……冷漠型的。”

    她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尾音在发颤。

    莫羡低头看了眼婴儿车里自顾自摆弄着小汽车玩具的小小,她正在拿手指搓小轮子,转得很专注,完全没有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聂然蹲下来,半跪在婴儿车旁,轻声唤她:“小小?”

    小小恍若未闻,依旧转着轮子。

    “宝宝?”她又叫,“我是妈妈呀,你看看我。”

    小小无动于衷。

    眼泪唰的一下就从她脸上落下,聂然若无其事抹去,伸手去拿她的小汽车。

    小小终于又反应了,她啊啊叫了两声,试图夺回来,力气很大。但是自始至终,她的眼里只有玩具。

    以前不觉得,如今看她小小的身影,却感觉当中无形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她自己与外面的父母隔开,自成两个世界。

    明明近在眼前,聂然却心生绝望,是不是一辈子也没办法走进小小的内心?

    莫羡拉她起来,低声道:“我们回去找办法,聂然,孩子还小,一切都还是未知,不能就这么轻易下结论。”

    这句话倒让她清醒过来。

    回去的路上,为了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莫羡特地把车载音响打开。深情的男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流淌出来。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2]

    看着小小那扑扇扑扇的大眼睛,聂然又有点绷不住,忽道:“小时候,我还喂她奶的那一阵,我印象很深,她每次都要跟我对视,一边喝奶一边盯着我,眼睛从来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

    “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不给她喂奶了,所以她不喜欢我这个妈妈了。”

    莫羡听着心疼:“聂然。”

    “还有,我孕期的时候摔倒过两次,你说会不会跟那些有关系?她那时还那么小,我都没保护好她。”

    “生完她后,我还怕刀口养不好,头一个月都没怎么好好抱过她……”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哽咽道:“我这个妈妈,当得太差劲了。连宝宝得这种病都没发觉……现在宝宝不喜欢我们,也是正常的……”

    莫羡实在听不下去,打偏方向盘,拐下快速路,将车暂时停到小道边的停车位上。

    他打开后座车门,弯腰进去,拿纸巾拂掉她脸上的泪水,赌气道:“要你这么说,最大的问题还可能在我身上,毕竟我自己是重度PTSD患者,她是不是遗传我,也未可知?”

    聂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一旁安全座椅里仍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小发呆。

    “总有办法的,聂然。我们现在都对这个病一无所知,需要先充分了解,再说怎么办。”他柔声道,“她选择你我作为她的父母,一定有她的理由。”

    ***

    接下来一段时间,聂然近乎魔怔。

    她大量买书看书,又泡到网上的相关论坛社群里跟这个沟通跟那个聊,更不用提整晚整晚坐在小小的床边睡不着觉。有一天,刚坐到办公桌前,望着漆黑还未开启的屏幕,竟然怔怔落下泪来。

    就她看到的,大部分论断都是,孩子天生如此,不可能好,大概率伴随智商低下,上不了学,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等等。

    莫羡也通过他的人脉去了解关于这个病症的更多信息。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儿童孤独症目前就是缺乏有效的药物治疗,主要治疗途径是康复训练。特别是在3岁前,如果能够接受科学干预,很可能不同程度地改善患儿症状和预后。[3]

    他们推荐了一些比较知名的自闭症康复机构。

    两人专门抽了一天时间,跑了一遍这些机构,顺便参观了一下机构干预训练的过程。

    其中一家给聂然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家机构号称最大的特色是1V1干预,把房间隔成一间间很小的格子间,里面摆了张小桌子和儿童座椅。座椅抵着墙,围着围栏,只能由大人抱进抱出,防止孩子不听指令乱跑。有个3岁多的小男孩就这么被一个老师堵在角落里,深深低着头,像个犯罪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罪名是什么的嫌疑人。

    老式的嗓门很大,每次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嘹亮,但小男孩明显被吓到了,每次身体都跟着一抖。他很想离开,一直拿胳膊支撑身体往外探,被老师一次次按回来。

    聂然再也受不了了,连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独自跑出去。她感觉自己在这里再多待一分钟都会疯掉。可即便疯掉,她也不想让小小受这种罪。

    莫羡很快出来,跟着她冲到马路边,拉住她的手:“聂然。”

    她激动地摇头,喃喃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个。”

    他将她拉入怀里,一遍遍轻抚她后背:“你不用接受,聂然,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没事的,让我来想办法,我们不做这个,我们不参加这种训练。”

    适逢过几天是端午节,经过莫羡好说歹说,聂然终于同意出去透透气。向晚棠陪她搭上开往昆明的飞机,而他和张姨则在家专心照顾小小。

    这段时间,小小虽然还是不会说话,但对于特定的一些事情还是表现出兴趣。比如各种会转的东西,以及数字。聂然离开的第二天,莫羡发现在坐电梯下楼时,她一直仰着头,大眼睛专注地盯着显示器上不断变幻的数字。

    忽然心里一动,他弯腰对她道:“这叫数字,小小,懂吗?数字,5、4、3、2、1。”

    她的眼珠慢吞吞地转了两转,终于落到他的嘴巴上,看着他唇形一开一合,没有移开。

    有了这个反应,他原本一直被阴云笼罩的心头慢慢升起一丝希望。

    不同于传统思维里对于自闭症的“刻板行为”采取纠正和转移做法,他反其道行之,开始鼓励她对自己狭隘的兴趣中进行更多探索。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这才是突破口。

    事情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假期第三天下午,莫羡带着张阿姨和小小逛家附近的商场时,拿着数字卡片一直在摆弄的小小突然不见了。

    原来是到商场没多久,小小老是不自主地夹腿,这是想尿尿的意思,张阿姨就带她去洗手间。莫羡在洗手间外等着。

    不过一阵,却见张阿姨一个人出来,看见莫羡也只一人站在那,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小小呢?”莫羡问。

    “我还以为她自己出来找你了!”张阿姨失声道,“刚才带她上完厕所,我叫她在隔间外面等我一会儿,可是出来没看见人影,以为她自己跑出来了……”

    莫羡的心忽然悬起来,手脚开始不自主地发抖,有种久违了的恐惧一点一点蚕食起他的内心。他强行按捺住那种情绪:“别急,咱们俩分开,再去男厕和女厕找一遍。”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莫羡二话不说,撂下购物车,跟张阿姨一起去找商场安保部。

    监控调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但假期商场本来就人多,且洗手间门口是条南北通道,两方向均可通行,人来人往,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而且,确实这段时间也没看到抱着或牵着小宝宝出来的人。

    “莫先生,要不报警吧?”张阿姨在旁颤巍巍道。

    莫羡没有犹豫,立刻掏出手机,刚按开屏幕,一条未知id发来的消息映入眼帘。

    他眼神微微一紧,全身肌肉紧绷。

    “来不及了张姨,你来报警,跟警察说去城北区中岛寰宇那个地方,孩子在那。叫他们一定不要声张!他说报警撕票。”

    他说完就往下行扶梯大步跑去,只留下张阿姨在后面一叠声地呼喊。

    打开车门坐上去,手握在方向盘上时仍在不自觉地颤抖着。掌心沁出的汗水和湿漉漉的触感更加让他不安。莫羡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拭额间汗水,窒息的感觉几乎已经让他无法思考。

    中岛寰宇,那是城北区一座烂尾楼,已经伫立在那很多年。

    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他和聂然就是被绑架之后带到那的。在那里,他遭受了很多惨无人道的折磨。

    莫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开车,不断穿行过那些熙攘的车流,最终抵达那里的。

    从车上下来时,他腿肚子竟然开始发软,几乎无法支撑体重。身体变得异常沉重,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肩上背负着整个世界。

    那自然是整个世界,是聂然的,也是他的。

    下午,天气晴朗,阳光万里。为了市容市貌,这一片格外扎眼的荒地周围修筑了一圈矮矮的围墙。人群往来,谁也没有在意这片灰突突的烂尾楼。

    莫羡绕着围墙转了大半圈,眼神四处游移,最终找了一处略带凹陷的墙角。他拎着从车里随手拽出的两块清洁布缠好手,垫了两块砖,一鼓作气攀上去,向内跳下。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脏水池。应该来说,它最先的用途是地基,随着楼房资金断裂又烂尾,挖出的深坑便在雨水的不断积蓄下,形成了这么一个泥水巨坑。周围全是荒草,再加上夏季蚊虫繁多,脏臭扑鼻,一塌糊涂。

    莫羡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巨坑往不远处的废弃建筑走去。等走到那座水泥灰的破旧大楼时,裤腿和鞋子已经脏到不能看。

    这里极度破败,裸露的楼梯旋转而上,一层一层。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此刻他身体感觉到了一种幻痛,不论是背还是腰,磕上去时候就像钝刀子割肉,痛到人发不出声音来。莫羡的喉咙干燥到咽唾沫都费劲,苦涩在口腔中蔓延,一如当年。

    抬起头时,一个恍神间,却见那个像魔鬼一样丑陋的男人从楼上探出头来,低头对他桀桀怪笑,一口发黄的牙齿,阴森可怖。

    那一刻,胃部翻腾到几欲作呕,呼吸像恶作剧般暂停——他的回忆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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