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场漫长的旅程,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下车了。
眼前车流呼啸穿过他的心腔,以前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她跟他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默许了她随时抽身的姿态,默认了这段算不上多深刻的关系分离随意。
到头来,惶然的竟是自己了。
天色灰青,风声阵阵,周怀岑低头嗤笑勾了瞬唇,转身直到开门坐进车内,烦乱依旧,略有急切的点了根烟,眼眶被熏得发疼,才伸手搭在窗沿,指间烟灰尽数飘散。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
他靠着椅背败落的盯着车外的路灯,目光一撇,花了些功夫弄到的礼物就这样躺在副驾驶,她没有带走。
分不清到底是谁不要谁。
...
成音故意的没有往后视镜看,甚至没看窗外,有些东西在对上他黑眸总能被轻易化解,事到如今,她还在警惕着。
这一路忘了流了多长时间眼泪,司机都看不下去,调小了广播,“小姑娘,分个手而已,别哭了啊,人生路还长呢。”
窗户开着,发丝挠着眼睑,可能吧,路还长都会过去的。
拥堵路段,车迟迟不前,成音轻轻嗯了声,艰难咽下喉咙的苦哑,随便找了个路口让司机停下。
地面洒水车经过,踏上潮湿的对面,空气中尘土味混杂青草淡香,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眼泪浸湿过的皮肤被风吹的干涩。
橙黄霓虹绵延不绝,交替变换成光晕斑斓,她终于感觉到失去。
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白夜鬼行,风催赶魂灵贴在身后。
尘埃散世间,无声无息。
缘分在这里,走到了尽头。
或许是生活起伏太剧烈,她有念头想回家乡看看。
深夜犹豫之际,拨了通电话给母亲,工作后她虽然依旧不常回去,但会时常转账,这一点,母亲从来无二话。
那天她极有耐心的问询他们的境况,包括姐姐和父亲。
“你爸昨天还念叨你呢,什么时候回来啊。”母亲笑着说,“今年买房便宜,正好我们去城里看看。”
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说养女儿没什么用的两个人,如今笑容和说话都有了些讨好。
就像是一块不被关注的边角地,忽然长出了粮食,他们开始期待丰收。
成音安静了会,说最近忙。
另一头自知理亏,聊了两句结束通话。
成音放下手机,星夜寂静,她久久伫立,荒芜内心更为麻木。
那一年,是她风华正茂的25岁,在前半生拼尽全力渴望奢望所得到的房子里,竟然只是想,有一个人,能陪她好好说说话。
后来的一个月里,周怀岑从生活里消失了般,他们再也没见过。
换季降温,以前经常熬夜加班,成音抵抗力相比之下差许多,在医院取药走廊,她遇见了好久没见了人。
一年不见,在咖啡厅说羡慕她的女孩也换上了高跟鞋,工作牌还挂在胸前,应该是刚从公司过来。
对方也看到了她,这次谁都没有逃避,成音走过去,“生病了?”
李瑜摇摇头,“帮我爸爸拿药。”
她家人生病这事,成音是知道的,也因为这一系列事,她出让了爷爷辛劳一辈子的果园,想来估计里面的一草一树早已全面更换了一批。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老样子,慢性病要人照看着。”
相对而站,成音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会好起来的。”语气微顿,她低声,“那件事,想跟你说声抱歉。”
李瑜愣了下,心里了然是哪件事,随即笑着,“其实现在挺理解你的。”
“什么?”
李瑜垂眸看了眼鞋尖,“谁都不是傻子,千百万利润摆在面前,哪有人会为了别人所谓的请求就放弃呢。”
女孩真的变了很多,换作以前成音可能会很赞同,商人思维已经根深蒂固,她没有后悔什么,只是觉得惭愧。
医院横屏陆续跳动排队编码,大概是有李瑜的号码,女孩理了理大衣,“我早就不怪你了,也不应该怪你,先走了。”
那道背影愈渐愈远。
大厅喧闹,人影匆忙,成音忍不住收紧手里的检查单,深深拧在一起,有些事情想回到如初太难。
她确实不怪她了,但她们,也成不了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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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成音奔波与公司交接的问题,制定了未来三年的发展计划,她还是经历了席画离开时的所有心境,担忧但也为那些一手带出来的员工感到欣慰。
也抽空去了熟悉的地方收拾衣物。
周怀岑不在,所有东西还保持在他们分开时那天的模样,就连沙发上的毛毯,都是他抱着她接吻时隐隐压出的皱痕。
成音留在这的衣物并不多,简单将生活用品打包,衣橱里,男士西装和女士衣裙靠在一起,就像结婚已久的夫妇,不着边际的随意相贴。
她一件一件的重新摆放和移出,拉开抽屉,视线一顿,那一条她暗含心思的领带被放在角落方格,新也规整,应该是很早就放在这里。
这些年,她都没送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他不在意也正常。
成音心里自嘲,刺眼般急促的关上,行李箱很轻,她径直推开了门,离开了这个他们无数缠绵的屋子。
海棠碎影,星火千山,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公司里一些重要职责都交给了宋凌远,这人和周怀岑其实挺像的,过一天算一天,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但也不怕事。
咖啡厅里,他听闻她要走的事并没有多惊讶,气定神闲问,“怎么说,周怀岑让你走?”
成音指尖轻滞,“他不会不让我走。”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沉默。
宋凌远没着急说话,讲真的他曾经甚至想过这姑娘和周怀岑会到最后,但此刻的结果也不是什么叫人吃惊的事,“离开想去哪儿啊。”
“还没想好。”
“我在美国有个朋友也是做营销的,帮你推荐?”
成音想过这些关乎前程的问题,此刻摇了摇头,这里的一切,利益和世故早就磨平她的气性,叶孝礼席画的分别,张铭希的死,都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太执着的下场是什么。
放下一切,谁又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用了,只是想出去走走。”她说。
宋凌远没追问,看出些什么,再次欣赏她几分,一整个上午都在这里度过,他们在国贸西南出口分道扬镳。
“成总,常回来看看我们。”他玩笑说,却有丝悲伤。
她又不是一去不回,即使将工作转移,但需要她的开的会议还是远程参加,成音忍不住牵唇,“说不定下个月就看到了,在电脑上。”
宋凌远也笑了,虚揽她的肩膀靠了下,“一路顺风。”
北京又来到了冬天,这个季节似乎天生就是用来告别的。
宋凌远走后,她在街边站了会,一抬头,那股熟悉的凉再次浸润心底。
她假装把分别看的无所谓,实际上每个无所谓的瞬间都在刺痛她。
周怀岑能在这里再次看见她也是巧合,这些天他过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在外婆那多住了些时间,原本总是责怪他不回来的老人家忽然问怎么不去陪陪女朋友,甚至去局上喝酒,都要被李观棋问一句成音呢。
才多久,她跟在他身边才多久,她的影子像是快蔓延进整条脉络里。
也罢,他认了,可能是那晚酒的度数太高,莫名回了两人常住的套房,明知里面不会有人,开门的手还是迟疑了,只是没想到后来的画面叫他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保洁来过,小姑娘收拾的倒是利索。
“回去过了?”
声线随意,隐隐有些质问。
“嗯。”成音表情没变,“门密码该换了。”
像是在说少了东西别找我,周怀岑顿然有些松懈,“那里什么玩意你不能拿。”他没有让开的趋势,“要走了么。”
成音没张口,嗯了声。
姑娘低柔模样,总感觉不应该这样不上不下的结束,或者说他不相信她能真的舍弃这里一走了之,半响,“想清楚,真要分手?”
周怀岑黑眸沉沉,颓意低叹着妥协,抬手温柔覆上她的脸颊,“就因为那堆结婚的破事?我妈三天一主意,音音,你这样值得吗。”
还没到那一地步,除了爱情,他能给她的东西太多了,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离开的选择,于是他理所当然觉得过了这段时间,什么都不会变,他们还能和刚开始一样。
成音心里诧异,诧异他还能站这似挽回的跟她说话,她淡淡的偏过头,无奈笑了,“然后呢,等到你结婚那天,我再问自己值不值得吗。”
想起以前某次吵架过后,他眷恋的哄着她说想要什么想说什么都明明白白跟他讲,这次她真的如实的执行了。
“周怀岑,别不承认了,那些阻碍另说,其实你自己本身就瞧不上我。”
他的一言一行代表长辈颜面股价动荡,这座天平永远不可能平衡,她接受了。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清高,未来怎么样,他不能也不会想到她。
空气就此凝固,鸣笛像摇曳烛火的清风,让火焰陡然高涨。
漫长的失言过后,周怀岑淡漠移开视线,看了眼天色,再回来眼底是浓厚的凉意,“成,随你。”
他转身,脚步停下半秒,侧头,“对了,您以后找到好人家,记得告诉我,一定送份红包过去。”
几乎是轻笑着说的,骄傲讽刺都在里面,这才是周怀岑,永远不会为了谁不顾一切。
她听到身体里破碎的声音,直至枯竭,原来她还能感觉到疼,这样怎么都改变不了也好,她爱他给她的感觉,爱他的为人处世,爱他所有的好,但她不可能爱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周怀岑。
也是这样矛盾的事实,她现实自私的做到最纯粹,最决绝。
千帆过境,时间还在往前。
派人去打扫那套房,才得知里面留下了贵重物品,以及那枚戒指,这事周怀岑在开车路上才得知。
论洒脱不留退路她永远做的最漂亮,不仅什么都不要,连以往送她的都纷纷还了回来。
而他只能握着手机笑一笑,低声说知道了,再无下文。
没有理由不让她走。
也没有理由让她回头。
车在雍和宫后门停下,正值中午,香客稀少。
周怀岑没着急进去,顶着光线,尼古丁进入肺腑填不满心空一角,连喘口气都累。
无心观赏寺内美景,径直往里,周夫人正和主持笑着寒暄,看见他来,主持微微颔首退开大殿。
周夫人合上经文,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燃一炷香叩拜,“诵经结束了才来,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周怀岑倚靠红柱,单手插着裤袋,兴致恹恹,“还没死,不用急着超度。”
“...”周夫人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再次举香齐眉,声音缓慢,另起话题,“跟那姑娘断干净了?”
她会知晓,周怀岑并不意外,实在看不下去这惺惺作态,啧了声,“妈,到底想说什么。”
淡淡白烟缭绕,妇人端庄的从蒲团起身,闭上眼的慈眉善目,此刻剩一片冷漠,“只是提醒你,你姓周。”
穿着袖口一丝不苟,华服之下,佛光照在那张日渐苍老的脸上。
透过暗影,他看见她身后高墙牌匾上那四个金色楷书大字---众生平等。
这世上从没有铁皮铜骨,分开的落下的,也是迟缓钝痛。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周怀岑低头,不等回话,转身离开。
那一条路到门口并不远,他走的快,往昔涌来,她认真笨拙的用毛笔写下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说我想我们好好在一起,以及争吵时她一次次的平静和理智。
他知道成音心里怨他,可现在,他忽然想问问,想问问她,又何曾为这段关系放手一搏过。-
19年年末是他们真正的缘尽。
成音坐上了去往地球另一边的航班,所有都安顿好了,她可以放心的离开。
这座城市还是仁慈的,仁慈的收容她,再仁慈的让她亲自画上句号。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丝留恋,也不知道首都机场外有一辆黑色轿车从白天停至黑夜。
万丈高空下黑沉卷动,不见一丝烟火,如白色塑料袋,随风漂流。
小雨乍起,隔着窗,成音指尖不厌其烦的点着一粒粒滑动的水珠,真相掩盖云层之下,不必探求,曾以为所有问题都能在心底密林中找到答案,可有些事本就没有答案,最终能找到的只有自己。
十个小时的旅途,灯光昏昏沉沉,下一秒机身突遇气流抖动,乘客忽然尖叫人心惶惶,好在过了几分钟恢复平静。
成音低头看向紧握掌心的香囊,松了口气,原谅她还是有私心,留下这件看起来算真挚的礼物,保留了这份她认可的真心。
在机长安抚的广播中,她心绪也不再起伏,靠着椅背渐渐入睡。
所有现实聚集的在梦里得到消解。
不可否认那几秒的晃动里,她想到了周怀岑,想到他第一次撞入她灵魂的米兰街头,想到他说陪她活到七十。
在现实消解的又在梦里聚集起来。
记忆里幼稚又盲目的曾经,无数回忆组成的一帧帧故事碎片,如今在她心中似乎只剩下,过度炫目的爱和性。
唯一庆幸的是,在她荒废的青春里有过他,有过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