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022年世界依然有条不紊转动,成音偶然一次去看珠宝展结识了位华人朋友,名叫董依依,珠宝生意起家,年轻有为,在北京城开了一家翡翠府。

    会展初见,女人歪着头打量她说,我认识你。

    那几年成音跟着周怀岑身后,见识了不少场面认识了不少人,但也顶多算眼熟,要说深交没几个,而眼前这位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董依依是重庆人,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直率,那一整天,她带着成音重新认识了爱尔兰。

    忘记两人是怎么熟络起来的,或许异国他乡,或许孤寂已久。

    四月末一个平凡的日子,董依依约她来酒会坐坐,陆续到场的华人大多是国内名流们的一些无所事事的千金公子。

    董依依热情介绍她们互相认识,那天她穿了条灰色毛衣裙,暗光下那条价格不菲的玉翡翠在心口出轻闪,这也是这场酒会的目的。成音礼貌打完招呼便坐在角落安静的听舞台处吉他声,绵柔中还有身边熟悉的北京口音。

    慵懒松散,她只是这样听着,竟别扭的想到了一个人。

    抬头看去,周围几位正聊着这段时间香港发生的一起暴力犯罪社会新闻。

    听说动静很大,相关警督用了六个小时将嫌犯抓获,媒体借此延伸出新的看点,提到一位九零年代的有过突出贡献的警务处长。

    “姓李的那位?他亲家在北京来头可不小。”

    说话的是个烫着棕色卷发的女生,敲着二郎腿手里酒杯也跟着晃,声音带笑,说完旁边有人接话,“谁啊?”

    “害,说他外孙是周怀岑你们就知道了。”

    惊讶的不止在座,董依依笑了下,下意识看向角落,大概是动作太过连贯,那位卷发女生也扭头,“你认识?”

    成音指尖顿了几秒,抿了口酒轻轻牵唇,“以前一个朋友。”

    “哦,是吗。”女生视线变了味道,上下看她几秒,好似评判她够不够格。

    这场酒会,成音没待多久,阴沉的幕布盖住原本的天色,她中途接到了董依依的电话,生意人做事自然周到,询问是否到家。

    “还没,你们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她们就这样,你别介意。”

    具体是哪样,对成音而言早在几年前就体会过了,听筒里语气客套,她这如今几乎与世隔绝的人着实受宠若惊。

    聊了几句挂断后,记忆深处的一幕才浮现,应该是两年前,也可能是三年前,她第一次去他外婆家,不经意看见客厅里挂着副字画,落款处再潦草也分辨出一个李姓。

    当时她以为是友人相赠,不曾想她竟这般悄无声息的接触过这样的‘人物’。

    *

    忘记是过了多久,成音接受了一段新恋情,她想应该开始适应新生活了。

    男生是英国人,名字叫卫德,在某外企的当工程师,外貌不算出众,但也算体贴。

    只是这段关系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分手原因是约好看音乐剧,她因为索事错过了开始时间。

    道完歉原本是小事,对方不依不饶,英文说的很快,成音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

    意思是他平常很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却不放在心上。

    成音没有狡辩,也没有提起她这段时间其实也时常等他工作结束的。

    有时想,爱情这种东西在生命里到底占了什么样的位置,好似轻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分道扬镳,永远有多远,或许永远只是指当下的永远。

    同年十月,爱尔兰都柏林下了场有史以来罕见的暴雨,多方断电,洪灾在没有预知下到来,新闻一时传遍各方媒体。

    成音初到这里买了辆普通的代步车,也是在这天,她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这辆没什么防水性的车被困在了途中。

    水位线直逼车窗,救援还在路上,她打开手电筒静静的等待,膝盖往下浸泡在混着脏泥的水里,车外水流急切迸涌,雨刮器坚持着最后的来回,大雨瓢泼,阴寒之后绝望愈来。

    那些困扰的烦闷和孤寂在死亡面前显得无足轻重,有一瞬间她几乎放弃。

    枯木摇晃栽倒,她记得张铭希走的那天,北京也有场台风暴雨。

    张铭希啊。

    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成音仰头看向污浊的天色,想问问她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好吗,后悔过吗。

    这么长时间,她尽量听她的话,尽量让自己过得好,过的开心,可极致的自由好像带不来快乐。

    到底该怎么过好这一生,她的浅薄经历依然无法回答。

    好像都有遗憾,好像拆开叠去,只能靠着对众生的慈悲活着。

    感官麻木沁入骨髓,她轻轻磕眼,终于在静默中有了些动静,模糊中救援车闪着的灯光,以及防风玻璃前手机微弱的震动。

    命运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的人,竟不远万里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

    在医院醒来,卫德知晓她孤身一身在这个国家,即使分手半年,那天也善良的过来探望。

    待人离开,周围恢复安静,窗外冷风微寒,残留雨水暗波垂淌,萧条湿泥,仿佛永远不会干涸。

    门框被叩响,她迟钝的侧头。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痕迹,不算明亮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暗影。意气风发可以掩饰,风尘仆仆却无法掩藏。

    他这一趟来的并不容易。

    同样在观察的人还有周怀岑,他目光平淡的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说几年不见,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他就这样看了会,半靠门框缓缓站直,若无其事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好点了吗。”

    许久不说话,成音喉咙粗粝的发疼,“你怎么来了。”

    “在这出差?”她问。

    周怀岑嗯了声,随意说,“顺路。”半响他视线偏过,伸手拿起桌边的苹果,“男朋友人挺不错。”

    成音没听出语气里的揶揄,“很久之前的事了。”

    周怀岑没再开口,走廊上他们碰过面,还说了几句话,大概他是出现在这里为数不多的东方面孔,那位金发男人主动上来询问他是不是成音的国内朋友。

    而他除了默认,想不到其他词汇。

    国内的朋友?周怀岑心里重复这几个字,无声笑了笑,手里动作也停下,“吃吧,别浪费心意。”

    果皮处理的生疏,一看便不是经常伺候人,成音忍不住跟着笑了瞬,“总比有的人空手来强。”

    他也牵唇,“下次补上。”

    这像是不可多得的状态,再相见还能坐下好好说话,或者说还能相视一笑,为些鸡毛蒜皮如往常一样逗弄。

    成音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出院那天,周怀岑过来送她回家。

    区区几些夜晚,泥泞道路焕然一新,仿若暴雨从未来过。

    他们没有打车,沿着古老的丽菲河散步,灿白的落日失去色彩,寒风吹动衣角,他还是习惯性将外盖在她身上,都说此一时彼一时,成音退开距离,“不用,我还不冷。”

    周怀岑没听到般放在她怀里,“也能挡些风。”

    那年头,对都柏林这座城市总有一种误会,误会它在德国,实则都柏林只是大西洋东岸的一座岛屿,于是在误解下有了多种说不上名堂的矫情文案,此刻她也下意识跟着所谓潮流,矫情的误解和猜测,他孤身来这里,是否只是因为她。

    羊毛面料的大衣没有任何毛屑,握在掌心绵软清冷,成音压下心头的不适,没有再推辞。

    一路上,不至于冷场。

    “这几年,你没受影响吧。”

    他知道指的是什么,轻笑说,“又不指望当官,能有什么影响。”

    “你家人呢。”

    “还行。”

    话题戛然而止,除了这些,成音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交谈。

    租的房子在一楼,她在距离几米远停下脚步,“我到了。”

    周怀岑朝漆黑的窗户看了眼,挑眉问,“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地方小,不太方便。”相对而站,成音抬头,“早点回去,外面没国内安定。”

    她想错身离开,手腕被握住,干燥温和,如针刺扎向早已结痂的伤口,冒出隐隐血肉。

    “音音。”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似乎有话要说,黑眸很深,复杂万般起伏。

    成音咬了下唇,低声应,“嗯。”

    枯叶缓慢的散落脚边,斑斑驳驳,夜晚来临,情绪沉在冷飕飕的风里。

    周怀岑看着她,喉结微动,最终轻轻松开了手,转而将冰凉放入她的手心,“你的东西收好。”

    是那枚她离开前刻意留在房子里的戒指,坚硬的边缘摩擦肌肤,心跟着一下一下的钝痛,她下意识收紧又放下,“我...”

    他解释,“万一怎么着,卖了也能养活自己不是。”

    笑意雨丝般抽开,只剩叹息。

    成音低着头,有些事随着时间流逝好像从未消散,她不去对上他的目光,她怕欲望,会从头再来。

    “什么时候的机票。”她说,“我送你。”

    周怀岑没有回答,指腹扶了扶她眼下的黯色,“好好休息。”

    他仰头看了眼四周,轻声呢喃了句,“这地儿怎么这么暗啊。”

    *

    房子租的匆忙,当时只想图方便,并没有在意环境,不久才发现这一片没有路灯,但也习惯了。

    两人又在原地又消耗了些时间,周怀岑才离开。

    他具体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城市的,成音忘记了。

    之后他们再次断了联系。

    市里接连又下了几场雨,屋内潮湿,她时常开窗通风,时常失眠,半醒见总能看见床柜上摆着的那枚戒指,提醒着那个人真实的来过。

    大概人生经历了场生死边缘,平复下来才想起那日暴雨中被泡湿的背包。

    没什么贵重物品,她简单收拾了下,终于找到那只香囊。

    红色绒布早已褪色到发橙,好在刺绣图腾还留有原貌,她小心翼翼拆开角线,将湿漉的内里物件取出,像是举行虔诚的仪式,宣告她对过去那段感情的足够尊重。

    直到今日,她还能回忆起在昏暗的包厢,他轻柔触碰的她的耳垂,温柔说,“你闻闻,呛不呛。”

    那些琐碎又悱恻的日子,难有释然,也只以为是插叙。

    所以当那张藏在香囊内里的蜡染纸在眼前摊开,她认得他的字迹,雨水摧残过后,笔画晕染开来,却愈发清晰,拇指大小的纸张上只有两个字---成音。

    她不敢去触碰,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泪水滴落,忽觉心口难以呼吸。

    -我想我们好好在一起。

    -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么。

    -知道啊,爱是一个人的名字。

    ...

    -音音,我怎么不敢。

    ...

    这些天被扰乱的生活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她很久没有流过眼泪,甚至崩溃大哭。

    外面天黑了吗,为什么唯独她的窗外路边有一盏灯亮着。

    她好似看见许多东西,不理解,也无法看透。

    或许冥冥之中,她想要的,他早就给过她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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