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米穗踏着放学铃声的末尾走进图书馆。
“你又来这么早，每次都是你比我先到。”米穗把书包放进旁边的座位上，顺势坐在陈望的对面。
陈望手搭在桌上的东西，向前一推：“你见过比老师来的晚的学生吗？”
“这是什么？”米穗看着陈望推过来的东西询问。
那是一个类似于盲盒的盒子，方方正正，通体发黑。
“感谢你昨天帮我买书，这是谢礼。”陈望有些不好意思，他昨天在精品店挑了好久，才选中它。
米穗有些发怔，没想到有心帮的忙，会带来更令人高兴的。
在陈望热切的目光下，米穗拿起盒子，葱白的指尖与蓝色礼带相交，里面盛的是少女的欣喜。
里面一个黑色小猫静静地躺在里面，米穗将小猫放在手上，更显得少女的肤色白嫩。
陈望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快要停滞了。
这是他第一次送一个女孩子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面前人语气里带有显而易见的欢喜，陈望突然像完成一件大事，全身松了一口气，血液再次流通。
“你很喜欢小猫咪吗？”泄了气的陈望语气较之前缓和多了。
米穗看着陈望一系列反应，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放大。她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我很喜欢小猫。”
尤其是你送的。
“那就好！”
面前的人得到肯定的回复，随即翻开数学卷子，准备再次开啃。
那只是他的随口一问，米穗想。
她从书包掏出自己买的两本练习册，放到陈望面前。
“这是我给你挑的两本教材，专攻基础，你先做这两本，做完再考虑学校的练习册。”
“好。”陈望看着两本册子应道。
江阳的九月还是有些冻，外面的风吹起来也不好受，可中午的阳光很刺眼，尤其是图书馆，在学校朝阳最好的地方。
他们可以换位置的，但二人却同时没有提起过此事。
米穗看着被侵扰的陈望，阳光撒在他的左边侧脸，更显得好看。
她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女生。
米穗停下手中挥动的笔，心跳频率比平时稍快，说出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陈望，你喜欢什么类型？”
陈望原本被阳光刺得快要睁不开眼，正想抬手遮住脸庞，听到米穗的问话，忘了动作。
“喜欢的类型？”
“嗯。”
陈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谈过恋爱，这个问题，还真回答不上来。
“类型，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
陈望突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中盘旋。
他眼皮始终垂下，目光盯着书上的sin符号，语气不确定又不可置信：“你干嘛问这个问题？”
米穗眼见陈望的声音越来越低，急忙打断他：“不是——”
“昨天有个女生问我有没有你的手机号，还问我你喜欢什么类型，所以今天我来问你！”
“哦，好。”陈望知道自己想错，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书桌底下。
你也太自恋了吧。
不过，陈望还是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我们没有加微信吗？”陈望有些疑惑，他忘了加吗？
米穗见他的注意力被转移，默默松了口气：“没有。”
陈望听见面前人所说的，真想一锤把自己捣死。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补习，你连钱都没付。
陈望赶忙将手机微信码弹开，拿到米穗面前：“你扫我吧。”
米穗勾了勾嘴角，心想，这一天惊喜也太多了吧。
江阳一中是走读制，中午很多人回家睡觉，只有少数人会来图书馆学习，米穗和陈望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陈望不停捂脸的动作，米穗沉默半晌开口：“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吧。”
被阳光折磨的陈望自然没有异议。
图书馆一层有五六间自习室，陈望跟着米穗往最里面走去，那里比较偏，很少有人来。
陈望找了个座位，对米穗说：“那就在这里。”
米穗把书放在桌子上，继续做题。
陈望晚上回家，洗完澡，出来后，头发上依旧在滴水。
随手拿起浴室里的毛巾，随意扒拉了几下，算是大功告成。
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回到书桌前，做米穗今天给自己的练习册。
桌上的手机一阵一阵响起，消息几秒一个。
陈望本来不想关，奈何对方坚持不懈，有种你不回不罢休的气势。
点开屏幕，几十条消息立马弹出来。
【哎，望望，今天蒋大头又抓了一对。】
蒋大头也就是蒋其，是高二年级的年级主任，平日以爱抓小情侣为名，行事作风丝毫不近人情。但凡是被他抓住的小情侣，处分都不轻。
谁这么倒霉，被抓住了。
陈望手指翻动，继续向下滑。
【据说是文四班的。】
【要我说啊，蒋大头就是歧视。】
【他就是见文四班班级平均分是全校倒数第一，连带着四班的班主任也看不上。】
依照蒋大头的架势，这么晚都有消息传来。恐怕，明天整个楼层都不得安宁。
想了想，在屏幕上逐渐敲下几个字。
【会不会请家长？】
【不是，哥。我发了这么多，你才回啊。】
陈望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又被庞末的消息打断发言。
【应该不会吧，蒋大头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吧】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认为面子比天大，请家长这么丢脸的事，学校一般轻易不干。
陈望想想也是，看那边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准备息屏，继续做练习。
抬眼就看到聊天框里第二个，这是米穗的微信。
陈望暂时性打消了息屏的想法，在距离头像的一厘米，停住了。过后，又往前倾，或许他觉得这样会郑重一些。
做完这些在旁人看来完全没必要的动作，陈望才点开那个在屏幕上停滞分钟的头像。
米穗的头像看起来像是一个巷子，大概是晚上拍的，只有巷子前的路灯亮着，只不过老旧巷子的路灯，年久失修，显得图中的巷子更为破旧，增添了一丝诡秘之感。
陈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索性再也不看。
米穗的微信名还是一串外文，好像是德文，又好像是法文。
陈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看不懂啊。
这令人厌恶的学霸世界。
或许，可以发一个消息，试探一下。
在手机上一通操作，陈望就把手机放在一边。
坐等消息。
接下来陈望看向手机的频率从一道题一眼，到一道题瞟了手机三次，最后直接放弃做题，一直盯着手机看。
可惜就算被这么热忱地盯着，手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算了，有可能在忙吧。陈望自我安慰。
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学习，陈望把手机直接扔在床上，不去想聊天框里未回的消息，专心做题。
等到陈望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弹出聊天框，一气呵成。
陈望有些失望，手机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复。
只好起床洗漱。
今天庞末到学校的时候，敏锐感觉到兄弟的情绪不佳，具体特征为今天早上没有给他带陈望家附近的包子。真不是庞末嘴馋，那家包子，味真绝，许多学生宁可绕路，也要去买。
“望望，你怎么了？”鉴于自己的亲兄弟心情不佳，庞末决定不计较那两个包子。
“没怎么……”看到庞末，陈望才想起包子的事，不好意思的地开口：“对不起啊，包子我给忘了。”
庞末抬起手摆了摆手，意思没事。
看陈望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样子，庞末有些于心不忍。
“哎”庞末捅了捅陈望的胳膊，见他看过来，神秘兮兮开口：“昨天不是有对小情侣被抓了吗？”
“？”
“我刚听别人说，蒋大头很生气，觉得刚开学就谈恋爱太没把学校放在眼里，打算给两个人一人一个大过。”
“这么严重？”陈望明显把早上的事抛诸脑后。
“不然你以为呢？”庞末见好兄弟的心情好转，也暗自松了口气。
而后又摆摆手，“行吧，先早读吧，今天早上可是文惠心盯堂。最近，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惜，今天文惠心注定要心情不美丽。
早读还剩三十多分钟的时候，外面一声尖叫几乎整个楼道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有几个爱闹事的已经把头探出窗外或直接从后面扒门，打算一探究竟。
文惠心早已经在听到尖叫的时候，出去看看情况。临了，还丢下一句，好好早读。可这时候又有谁管她。
陈望个子高，站在教室最后面，后门别人打开，即便他不占据最佳地形，也能略过一排脑袋看清外面的形势。
出事在办公室门口，一对父母和一群老师在外面僵持，还有两个穿校服的学生。
其中的中年女人，紧紧抓着蒋其的衣角，双腿半曲，看样子是要下跪。
“求求你，蒋老师，我们家阿敏很乖的，怎么可能早恋呢！”女人的声音凄厉又带着常年干活的沙哑与中气，混着哭声。
女人还是没有跪下去，蒋其扶住了她，不至于让她跪到地上。
女人全身穿着看起来已经好多年的款式，袖口处还有缝补的针线。相观旁边的男人，穿得比女人还旧。或许是女人害怕给自己女儿丢面子，穿得最拿得出手的一套。
蒋其实在是没办法，僵持半晌:“郑敏家长，不是我们冤枉，是在是我们亲眼看到你的女儿跟她旁边的男孩子举止亲密，
不然也不能冤枉你的女儿不是。”
刚还在奋力哭喊的女人一下止住哭声。转过身，将自己身后的女孩用力一拽，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按在女孩的头上，做势要下跪。
“快给老师道歉，快——”
文惠心见状立马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郑敏的妈妈，早自习时间，老师很少，整个楼层只有文惠心一个人值班。
但一个老师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常年在外打工的人，没过多久，文惠心就被甩开。
还是跪了。
那个母亲。
女孩好像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抵抗着母亲，无论自己的妈妈怎样使劲地按她，她的腿就没有弯下。
那个母亲看自己女儿是这个反应，当即又哭闹起来，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女儿，“你要死啊，那么大个处分背着，你还上不上大学？”说着，又使劲推了那个女孩一把，“问你话呢——”
文惠心见状，立马将女孩退在她的身后，安抚那位母亲：“你先冷静下来，这个处分还是有可能消掉的。”
面前的女人好像抓住救命稻草，立马抓住文惠心的裤脚。“老师，啥时候消啊？”
文惠心欲张口，就已经被刚才一直作壁上观的蒋其抢答：“如果你不来闹，如果你女儿表现良好，她的处分我们会在高考前消掉。”
一听这话，刚才还恢复生气的女人，“墩”的一声，又坐了回去。
她没有在哭闹。
她只是静静地呆坐着。
这场闹剧持续太久，就到所有老师都快要到办公室，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
文惠心瞪了蒋其一眼，后者只是耸耸肩，他只是实话实说。
还是文惠心见地上的女人太过可怜，走上前扶起她。
谁都没有注意到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
一向沉默的男人快步向前，抓住女孩的衣领。
“啪——”快速且有力的一掌。
从一开始媳妇的哭闹，蒋其的漠然，周围增多的人群，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这里的一切，这个男人就在这一刻全部发泄。
世界都安静了。
陈望看着那一巴掌扇下去，女孩的神情始终被头发遮住，但可以肯定，她的嘴角在流血。
一声尖叫再次打破压死人的寂静。
又是这一声尖叫。
女人看着动手的男人，扑上去就要厮打。
文惠心赶忙拉着。
蒋其也害怕了。
他也在拉。
拉住那个他一开始嫌弃的女人。
那个男人不再沉默，或许刚才那一巴掌让他有些许放松。
男人的语气冷硬，带着让人战栗的狠厉。
“再吵，连你一起打！”
方才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女人的眼神逐渐害怕，直至无神。
世界再一次安静。
文惠心害怕了，做势要拨打报警电话。
还好，来了赵德海带着人赶到了。
很明显，是急忙从家里赶过来。上面的衬衣没有别进裤腰带里，穿了件不伦不类的外套，极其别扭。
“干嘛呢！来学校闹事，吃了雄心豹子胆！”老赵中气十足的声音，无疑给在场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最后，场面极其混乱。看热闹的学生，破口大骂蒋其的文惠心，收拾残局的赵德海，声嘶力竭的郑敏母亲，被带上警车的男人，还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郑敏。
陈望不知怎的感觉世界的纷扰都与郑敏无关。
还有另一个人看着郑敏。
那个人比陈望看的还专注。
是米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