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丛草跟随大流往一个方向去。

    所有走这条路的学生，大多数居住离江阳一中很近的学区房。周围人三三两两结伴，只有丛草是单独一个人。

    “妈。”丛草走到一个卖水果的摊贩，放下书包，挽起袖子，熟练地走向女人面前。

    女人握住丛草的手，把袖子放下，嗔怪道:“现在又没有人，不需要你帮忙。现在天气这么冻，要是把你冻坏了，你让我怎么办，再说现在药费贵得不得了……”

    丛草没有阻止女人的动作，安静地听她唠唠叨叨。

    “今天生意怎么样啊？”丛草抓起三轮车上的橘子就开始吃起来。

    女人叹了口气，“老样子呗，最近天气不好，都不愿意吃水果。”

    丛草往三轮车旁边巡视一周，最后又不死心绕着车子转了一周，“妈，炉子呢？”

    “害，现在规定不让用这些东西，有安全隐患。”

    丛草抓起女人的手，又小又粗的手上面全是老茧和冻得口子。

    “我早给你说了，买一个暖水袋，不听，现在倒好，手成这样了。”虽然在抱怨，丛草手上的动作又不停，解开自己的围巾包裹在女人手上，围巾上还带着丛草的体温，不一会儿，女人的手由苍白变得通红。

    女人又连忙把围巾戴回丛草的脖子上，“行了，小心再把你冻着。”见丛草不肯，按住她的手，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拿出来，“现在我的手烫的受不了，再不要给我你的围巾了。”

    “那还不是你手冻太久了！”丛草不满道。

    “丛草妈妈？”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从小轿车上下来。

    “原来是蒋浩妈妈！”女人惊喜道，撑开袋子，“要点啥啊？”

    蒋浩妈妈挑了一些水果，丛草始终冷眼看着，看到妈妈特意贱卖的水果，末了又送出去的几个橘子。

    等到蒋浩妈妈离开，丛草才慢慢开口，带着独属于冬天的冷意，“妈，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见到我同学或他们的家人，不用专门给他们便宜！”

    女人显然没有听进去，满不在乎开口：“都是同学，万一能在学校里帮衬你呢？”

    见跟女人说不通，丛草只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下半张脸包在围巾里，说话沉闷，“妈，那些人有来找你吗？”

    “城管来了——”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女人和周围的摊主立马把放在地上的货物搬到车上，几乎是跳到车上，“还愣着干啥？快上来啊！”

    见丛草发愣，女人吼了一声。

    江阳市的晚上巨冷，耳边是疯狂呼嚎的冷风，打在脸上让人受不了，丛草默默包紧自己的衣服，全脸埋在围巾里，好让冷风不再灌进自己的衣领。

    女人把车停在家门口。

    “妈？”丛草疑惑看向女人。

    女人嘿嘿一笑，“今天先不去卖货了。”

    家里跟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刺骨。

    丛草主动去找炭火，“先不要搞那些了。”女人神经兮兮地摆摆手让丛草走到面前，“看，这是什么？”女人立马从怀里掏出东西。

    那是一个银镯子。

    丛草震惊地看向女人，“妈！”

    “我今天早上听到蒋浩妈妈说她给自己女儿买了个镯子，听说最近还挺流行，寓意也好，所以我今天就去——”

    还没等女人说完，丛草一把抱住女人，鼻音浓重，“妈，你买这个干什么，就知道浪费钱！”

    “你这死丫头！给你买还不乐意了！”女人做势想要去推，最后推开的双臂张开变为拥抱。“别的姑娘有的我姑娘也得有！”

    丛草眼眶泛红，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松开环着女人的手，“我先去找炭火。”

    家里的灯已经很久没有换，原本白色的灯光逐渐变暗，女人坐在床头，皱着眉，计算着今天的账目。

    丛草坐在书桌旁，小心从抽屉拿出耳机。半晌，好像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丛草走到他们相约的地方，是她们初遇的教室，或许这个地方对她们来说都意义非凡。

    “丛草——”米穗招呼着，陈望和庞末坐在她的对面，朝她笑着。

    “你们来的还挺早！”丛草不咸不淡地开口，“废话不多说。你们昨天遇到的女生叫姚资，是咱们学校的混混。和蒋浩是男女朋友关系。”顿了顿，看向米穗，“也就是昨天找你麻烦的人。”

    “蒋浩……”陈望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

    丛草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蒋浩是蒋其的侄子。”

    “靠”庞末忍不住开骂。

    丛草意味不明地看向米穗，挑了一下眉，眼神示意，你没告诉他们？

    米穗小幅度摇头。

    丛草移回视线，行吧。

    “蒋浩觉得他叔叔的事情跟米穗有关，所以昨天不小心用球砸了米穗后，死命不肯道歉。我出声之后，他女朋友就来找我——”

    剩下的丛草没有说，其他人也知道。

    陈望目光真挚，“谢谢你！”

    “要谢就谢你们给的饮料和蛋糕。”

    和昨天一模一样，米穗想。

    丛草不想在谢来谢去的环节中浪费时间，拿出手机，播放上面的视频，“这是我偷偷录的。”

    里面的主人公赫然就是丛草和姚资，还有一众小跟班。

    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不断传出的辱骂声，巴掌声，烟蒂烫皮肤的滋滋声，痛苦声，还有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草。”庞末实在受不了视频里的画面，走到窗边吹风。

    视屏很长，仿佛这一辈子也播不完。丛草眼睛始终放空，所有的声音仿佛要把她拉回那些被霸凌的日子，姚资的羞辱，蒋浩的嘲讽，妈妈的期待，一切近在眼前。

    “够了！”米穗眼尾有些发红，关掉视频。

    陈望在大喘粗气，拳头发紧。

    丛草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反应，手指不停摩挲着手镯，所有的回忆在这一刻消散，只余面前的人和妈妈。

    “你有这些……证据……为什么——”米穗声音艰涩，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

    好在丛草没让她太为难，接过话题，“为什么不交给老师？姚资有一个个，是外面的混混，他们盯上了我妈……”

    丛草永远忘不了自己去妈妈摊子上的场景，姚资和她所谓的哥哥带着十几个人把妈妈围堵。人很多，她只看到妈妈的一个

    眼神，里面太多情感，担心、害怕、绝望……

    那是她痛苦深渊的开始。

    她只能乖乖承受。

    丛草眼睛通红，站起身，脱掉冬季外套，里面只穿着夏季半袖。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青紫，还有好多烟头烫出来的伤疤。

    米穗手指颤抖，轻轻抚上其中一个疤头，或许是米穗的手有些冰凉，在触碰到的一秒，丛草全身颤栗。

    桌子被差点掀翻，陈望和庞末做势就要往出走。

    “回来！”丛草急忙喊道。

    二人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回来！”这一次是米穗和丛草一同出声。

    二人又狼狈地折回来，把头埋在手掌心里，“草，昨天就应该出手的。”

    陈望沉闷的声音响起。

    庞末也恨不得自己穿越回去给它们一个教训。

    “所以，我们应该商量怎么办？”米穗已经稳定好情绪，沉着冷静开口。

    陈望沉默半晌，“我们还是要把这些证据交出去。”

    丛草一下变得很惊慌，“那我妈妈——”

    “你妈妈我们可以交给另一个人保护。”米穗接过陈望的话，安抚丛草。

    庞末也不是傻子，“刘哥。”

    陈望点下头，“如果真是混混，那刘哥应该可以解决。”

    “晚上，我们就去大排档！”

    三个人害怕丛草再受到什么伤害，毕竟他们班里还有蒋浩。

    “陈望，你先陪她们进去，我先去一趟厕所。”庞末拍着陈望的肩膀，嘱咐道。

    陈望食指与大拇指相碰，圈成一个圆圈。

    两个女生走在前面，都不是爱说话的个性，让本就沉默的氛围变得更加丧气。

    米穗嗓子干痛，声音低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们发现我被霸凌，如果不是我出声帮你，如果不是你们给我的饮料和蛋糕，我现在还在囚笼里。”丛草朝着米穗眨眨眼，“或许我们应该叫——”

    “缘分。”米穗看着丛草抢答道。

    “是缘分，也是命中注定。”丛草缓慢开口。

    “陈望——”一个男生跑过来，他也是篮球队员，还没等陈望出声询问，男生开口，“庞末在厕所和别人打起来了！”

    话音刚落，陈望冲到厕所里面。

    这一层楼是理科班的地盘，庞末现在被按着打，为首的就是蒋浩。

    陈望一把推开蒋浩，拉起庞末，话里的怒气掩盖不住，“我还没找你，你到自己撞枪口上了。”

    “你们有病吧！”蒋浩啐了一口痰，他刚从厕所出来，就被莫名其妙揍了一拳。

    陈望可不管那些，庞末被人按在地上打，米穗肩膀上的伤，还有丛草一直受到的伤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你他妈就是个人渣！”陈望一把冲过去，照着蒋浩的脸上就是一拳。

    庞末紧接着照蒋浩的其他地方揍。蒋浩也不是吃素，周围都是他的兄弟，也给陈望的肚子上一拳。

    他们的动静太大，直接从厕所里面打到走廊里。

    陈望直接打红了眼，嘴里不断骂着“人渣”、“畜生”

    赵德海赶过来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急忙喊旁边的学生拉住他们。

    学校聚众互殴，赵德海气得差点从教学楼跳下去。

    “你们全都给我滚到办公室！”赵德海举着教案，一个个指道。

    “说吧，你们怎么回事？”赵德海看着一排排男生，旁边还有他们的班主任。

    蒋浩最先开口，指着庞末和陈望，“是他们先找事的，我好好地在上厕所，这两傻逼突然冲上来打我。”

    蒋浩的班主任一听，同样开腔，“要不还是先听他们解释吧。”

    赵德海转头看向他们两个人，沉声问：“你们两个说说，为什么突然打人家？”

    庞末控制不住脾气，当即就要开骂，却被陈望拉住，满心怒气全部被憋了回去。

    老驴知道他们的性子，耐心开导，“有什么说出来不就行了？说出来，我挺你们。”

    赵德海瞪了老驴一眼，暗骂他不看场合。哪怕是老驴这么说，陈望和庞末也死犟着不开口。他们的态度一下把赵德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重新点燃。“嘭”的一声，赵德海使劲拍了下桌子，手撑腰，指着陈望和庞末，“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聚众斗

    殴是大过吗？搞不好要被请去喝茶的。”

    “报告——”正当赵德海发怒的时候，米穗走了进来。

    “老师，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赵德海本想拒绝，但看到米穗祈求的眼神，还是跟着米穗出去。

    陈望和庞末大眼瞪小眼，小声嘀咕，有些担忧，“不会是要告诉老赵吧！”

    老驴轻声咳嗽，提醒他们。

    没过一会，赵德海脸色铁青地走进来，“其他人都出去，陈望、庞末、蒋浩还有他们的班主任留下。”

    等到该离开的人离开，蒋浩疑惑开口：“赵主任，你为什么不惩罚他们两个？”

    蒋浩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赵德海把他珍藏多年的水杯砸向蒋浩的脚边，吓了所有人一大跳，“你还有脸问？”

    老驴跟赵德海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不禁出声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德海把刚才米穗交给他的视频和照片点开给现场所有人播放。

    “蒋浩，这个是不是你？”赵德海指着其中一个画面质问他。

    “我……”蒋浩已经被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问你，是不是你！”赵德海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蒋浩害怕地看向自己的班主任，女人脸色也不好，她看清楚了上面的人，被欺负还是自己的学生，要不是有规定，她都想上去打人。

    “蒋浩，你欺负的是不是丛草？”班主任同样质问他。

    赵德海快要被这群学生逼疯了，颤颤巍巍指着蒋浩，“你竟然在学校里搞霸凌，当我死的吗？当学校死的吗？”

    赵德海想调出丛草的伤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最后只剩满心的无力，“去把所有参与这事的人给我喊过来，还有所有人的家长让他们到学校。”

    老驴也被气得不轻，他年纪还比赵德海大，已经坐到椅子上慢慢顺气。

    “我陪你去校长办公室。”老驴看着沮丧的赵德海开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