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宽敞的办公室此刻显得狭小无比。
“陈望，你爸妈电话我为什么打不通？”赵德海手机搭在耳边，听到手机传来的声音，面色不好。
陈望眼神无奈，“主任，他们一直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德海刚想开口，就被一个大嗓门打断，“赵主任，你喊我过来是庞末犯了什么事吗？”庞博走到庞末身边，一身腱子肉，真害怕下一秒在办公室发生大型家庭暴力事件。
赵德海揉揉眉心，放弃再打电话的想法，“没有，庞末爸爸，你先等一等。”
“报告——”丛草手挽着一个妇人，面容憔悴。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原本精致的妆容变得颓丧。
“丛草来了。”赵德海在看到丛草的一瞬间心软下来，招呼着两个人坐到位置上。
“算了，主任。我和我妈还是站着吧。”毕竟站着更有底气些。
赵德海环绕办公室一周，大致看清楚所有人都到场，“请各位来呢，是想让各位家长看一下自己孩子在学校里干了些什么？遭遇了什么？”赵德海边说，眼神略过蒋浩和姚资一众人，神情越来越冷。
老驴把视频用电脑播放，好让各位家长和学生看清楚。
还没等视频播放完毕，“啪”的一声响起，蒋浩的半张脸已经红肿，蒋浩妈妈眼睛发红，胸腔剧烈起伏，又抬起手照着另一半张脸一巴掌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动静吓到，原本还在抱着丛草痛苦的女人止住哭声，冷眼看向母子之间的闹剧。
蒋浩始终不吭声，头埋得很低，这个样子让这位母亲更加愤怒，“我把你放到学校是为了让你欺负丛草的吗？啊？”女人褪去平日的优雅，声嘶力竭。
丛草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公平，一个人渣却有一个好妈妈。
女人见蒋浩不说话，拉着他怒吼，“走，我们快去跟丛草还有她妈妈道歉！”可任凭女人怎么拉扯，蒋浩还是一动不动，女人突然有些崩溃，同手同脚走到丛草她们面前，妆容已经哭花，变得可怖，“对不起，丛草。我真不知道我家孩子对你做了这么多混账事。”
丛草垂眼看向自己的妈妈，女人明白她的意思，握住比她小一个头的女人的手，两手交握，细腻与粗糙形成反差，女人突然被这一幕刺痛，倏然放开手。
蒋浩妈妈愣愣看向自己被松开的手，想起平日和女人交往的画面，掩面哭泣，周围弥漫着不知所措。
赵德海看不下去，扶住蒋浩妈妈坐到位置上。
“还有一些照片和丛草自己做的伤情鉴定，要怎么办丛草和她妈妈说了算。”
原本打算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出去的家长顿时开始哀嚎，一窝蜂涌到丛草二人面前。
一个女人冲在最前面，看样子刚从饭馆出来，穿着围裙，脸上是惊恐和害怕，“丛草，我是姚资妈妈。我女儿还小，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这一次你就饶了她吧。实在不行我当你面把她打一顿，给你报仇好不好——”一群人的声音在办公室炸开。
赵德海和其他老师一起去拉，奈何抵不过她们的力气。
“你们给我滚开——”一直瘦弱的女人突然爆发，早已泪流满面，“你们就欺负我们女儿一直是一个人，仗着我没权没势，就一直欺负我女儿，你们想要我们原谅你们孩子的暴行，我告诉你们，没门！”最后几句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怒吼。
丛草定定看着挡在她面前的妈妈，眼泪无声无息。她上前一步，把妈妈护在身后，眼神坚定又不屑，“我会报警，事情就交给警察处理就好！”
一听报警，所有涉事家长和孩子都开始痛苦，他们终于在这一刻感到害怕。一个女生直接走到丛草面前给她跪下，抓住她的裤角，“丛草，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报警好不好……”
丛草缓缓闭上眼睛，任凭哭喊声毫无顾忌灌进耳朵，最后嗤笑一声，慢慢躬下身体，眼神冰冷，“你现在和我被你们欺负时一模一样。”
姚资冲到丛草面前，眼神祈求，“丛草，求求你好不好。只要不报警什么都好说，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丛草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姚资被彻底激怒，拽着丛草的衣领，“丛草，你不害怕我报复你吗？”
陈望和庞末见状立马冲上前，推开丛草，“你有病吧——”
“靠什么？靠你那个好大哥吗？你试试看你还能联系上他吗？”陈望对她现在抱有的幻想感到可笑。
姚资一下变得很慌张，下意识要去摸口袋，姚资妈妈听出不对劲，走到她的身边，“你跟校外的混混什么关系？”
姚资拼命摇头，想否认。下一秒，又是一个巴掌声，女人指着姚资，“你怎么这么不自爱！”
说完，又坐到地上，开始哭诉她这一生的不幸。
整个办公室直接乱套，老驴看不下去，大吼一声，“闹够了没有？”
霎时，办公室安静下来。赵德海清清嗓子，“你们孩子的处分决定明天就会公布，现在你们是等警察自己来，还是自己去警局自首？”
一直待在角落哭泣的蒋浩妈妈突然冲到蒋浩面前，“我们去自首？”
“妈？！”蒋浩震惊地看着自己妈妈，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女人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不自首难不成等警察主动来抓你吗？”
其他家长也反应过来，拉着自己的孩子就要往外走。
赵德海走到丛草面前，眼眶有些红润，“丛草啊，是老师对不起你！”他身为主任却发生这样的事，难辞其咎。
丛草摇摇头，安慰道：“可是您在知道之后，不也是向着我吗？”
老驴拍拍赵德海的肩膀，“等下我们去喝一壶？”
“好。”
“那老师我和妈妈也先离开了？”丛草扶着女人，对两位老师告辞。
“所以我来的作用是什么？”庞博转头问陈望。
陈望挑了一下眉，拽着庞末就要离开。
“站住！”庞博一发话，二人乖乖站定。
“你们两个是为了那个女生所以才打架的？”庞博面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出。
庞末破罐子破摔，全身绷紧，“是，那有如何？”
“走吧！请你们吃饭。”庞博没有回答庞末的问题。
“啊？”陈望和庞末面面相觑。
庞博却不在解释，走出办公室。
“米穗！”陈望和庞末出门就看到在门外捉急的米穗。
米穗在看到他们出来的一瞬间，高悬的心放下，“你们没事吧？”
“没事！”庞末着急回答，“米穗，你给刘哥打电话了吗？”
这次不用米穗回答，陈望就可以解答他的问题，“早就打了！”
庞末狐疑地看向陈望，“你怎么知道？”
陈望搂过庞末的后颈，开玩笑道：“因为我有脑子。”
庞博一直在旁边看着，及时出手阻止，才避免一场大战。“你就是庞末和陈望的朋友吧，我听庞末提起过你。”
米穗乖巧地打招呼，“叔叔好。”
“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米穗连连摆手，“不用了——”
“走吧！”陈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米穗身后。
庞末也开口，“走吧，大学霸。让我爸请客可不容易。”
陈望不等米穗拒绝，拉着她往外走。
庞末忙跟上，走到陈望旁边，和陈望一唱一和，手舞足蹈讲述刚才在办公室的场景。
庞博在身后看着，轻笑一声。
餐厅内，庞博看着自己旁边狼吞虎咽的庞末，又看向对面吃相优雅的二人，实在不忍直视。
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心塞，庞博强行挑起话题，“你们就是为了那个女生才聚众斗殴的？”
三个人吃饭的动作一顿，私下眼神交流，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轻松，我又不是妖怪。”
最后还是米穗出头，“是，叔叔。”
“那你们不害怕记大过？”
庞末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难不成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庞博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带着欣慰，语气更加真情实感，“那你们可太优秀了！”
“那可不是——”庞末话音一下顿住。
陈望也震惊地看着庞博，米穗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做出这种表情，不过也跟着看向庞博。
被三个小朋友盯着，庞博一个大老爷们也挺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你妈明天要回来了，要你两去接。”继而掩耳盗铃般得吃饭。
“不是，爸。这事我两早知道啊！”庞末沉吟几秒开口。
这还是陈望和庞末第一次看到庞博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庞末饭也不吃，继续给他爸讲三人组行侠仗义的事。
最后还是庞博受不了，“你不觉得你很吵吗？”
“不吵！”庞末装作没有听清他爸的意思。
米穗和陈望安静地看着父子两打闹的场景，心下不免有些无奈，继续吃自己的饭，偶尔交流一下吃饭心得。
“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庞末不满的声音传来。
“听着呢！”
丛草从警察局里出来，赶往学校上晚自习，只赶上晚自习的尾巴，向自己同桌借完笔记，收拾完自己的卷子和书包，只剩自己一个人。
正当要关灯的时候，看清楚外面的人，触摸在开关的手一下顿住。
米穗、陈望还有庞末。
他们站在白色灯光与黑色夜空的交界处，不知等了多久，鼻尖都有些通红。
庞末嘴里嘟囔，“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们白等。”
陈望做势捅了他一肘子。
米穗看丛草不动作，疑惑地往她的方向走。
丛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瞬间。
大概会毕生难忘。
“不走吗？”米穗走到她的面前，仿佛突然出现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事。
“你们——”
“怎么说也是共患难的占战友了，我们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庞末捂着刚才被陈望捅的地方。
“也算是咱们以后会经常相聚的地方。”陈望接过庞末的话茬。
短短几句话，丛草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用意，眼尾有些泛红。
在十七岁这年，她遇到这一生的救星。
友谊拯救一切。
丛草被他们带到大排档门口，语气有些怀疑，“这是你们的大本营？”
庞末推着丛草进去，“到了进去你就知道了。”
“刘哥！”陈望走进去和里面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刘行摆手算作回应，注意到新面孔，“呦，来新人了。”
米穗给丛草解围，“刘哥，你别逗她。”
刘行撇了下嘴，“吃什么？”
庞末把丛草按在他们经常待的位置，还不忘回应，“跟往常一样。”
陈望和米穗也坐到位置上。
刘行手提着几瓶饮料，坐到陈望旁边，“你们让我做的事已经干完了。”
“谢谢刘哥。”米穗首先回应。
“刘哥，你怎么找到他们的？”陈望好奇问道。
刘行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胳膊抬起搭在陈望的肩膀，话语轻佻，“你哥是什么人？有你哥办不了的事吗？”
陈望：“……”
其余人：“……”
刘行没有注意到在场所有人的表情，自顾自说道：“那个人就是一地痞流氓，还没动两下手就怂了。”说完，还“啧啧”两声，做最后评价，“太菜。”
“谢谢——”正当刘行还想继续详细讲述过程，被一道女声打断。
循声看去，就是新来的女生，刘行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是被欺负的那个女生。
表情变得更难看，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没事，那些人渣早该被教训一顿。以后有事就来找哥！”
丛草笑着点了点头。
“行吧，我去看看你们的菜好没好。”刘行找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小朋友们。
“怎么样？这地方好吧！”庞末捣了捣旁边的丛草。
丛草“嗯”的一声，算作回应。
“最主要还是能免费蹭饮料喝。”
米穗难得打趣，“难怪刘哥最近老是说饮料亏本呢？”
陈望做得更绝，做势就要喊在后厨忙活的刘行，被庞末眼疾手快捂住嘴巴，“你们两个别太过分昂！”
陈望举手投降，庞末才放开。
还没等彻底放下去，陈望又张开嘴，庞末又立马捂回去，恶狠狠开口：“你今天就别吃了！”
丛草看着他们打闹，轻轻抿了一口饮料，“我妈让你们明天去我家吃饭，说是为了感谢你们帮忙。”
庞末和陈望立马正襟危坐，他们还没有被这么正式地感谢过。
米穗淡淡开口：“还是算了吧。”
陈望也跟着附和，“对啊，谁让你是我们的朋友呢。”
朋友。
丛草在心里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手镯。
“正因为是朋友，所有你们几个更应该去。”
见丛草没有拒绝“朋友”这个称呼，米穗暗自松一口气，毕竟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那蒋浩和姚资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一直没有说话的庞末突然开腔。
丛草摇摇头，脸上荡起一抹笑容，整个显得轻松与自由，“还不知道，我做完笔录就赶到学校，只有我妈还在那里。”说着，再一次发出邀请，“如果你们明天去我家，不就知道答案了？”
见推辞不过米穗只好答应，“好，那麻烦阿姨了。”
米穗都松口答应，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庞末在每个人的杯子里面倒了饮料，和他们初遇的场景一样，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心情，却是一样的主角。
“让我们举起庆贺！”庞末高喊。
陈望转头问他，“庆贺什么？”
还不等庞末回话，米穗抢答道：“那就敬我们的友谊万岁！”
“对，就敬友谊万岁！”庞末应和道。
吵闹的人群，弥漫的烧烤味，杯子相碰，溢出一点饮料却没人在意，四个少年满是意气。
“友谊万岁！”
满是松柏的路上，四个人影摇摇晃晃往前走。
丛草看着前面两个高声嗨唱的男生，不由得有些搞笑，“又不是喝酒，发什么酒疯？”
也不知陈望怎么会听到，立马转头澄清，“还不是庞末拉着我，你没听到全是他的声音，我只是浅唱，浅唱懂吗？我——”
陈望还没有说完就被庞末一抬手将头转过来，“我们这叫人生得意须尽欢！”
陈望难得被这么有文化的庞末惊到了，“你好厉害哦，末末。”
庞末也被陈望难得的语气恶心到了，下意识松开手，极速往前面走去。
米穗看着两人打闹的样子，鼻尖微红，与寒风不同，声音带着暖意，“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丛草感慨地看着他们，谁又知道他们才认识不久，孤身一人突然有了朋友，“是挺好的。”
丛草走在路上还没有到家，待在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强忍着冷意把手机艰难地掏出来。
小蛋糕就是最屌的【我把咱们群名改了，就叫行侠仗义四剑客】
陈望【你什么时候加上丛草的？】
小蛋糕就是最屌的【还不是你太磨叽，就在吃烧烤的时候】
espérance【我觉得可以】
陈望【小黑猫竖大拇指的表情包】
小蛋糕就是最屌的【@草不需要太阳，你觉得可以不？】
行侠仗义四剑客，什么鬼？
草不需要太阳【可以】
手机里的消息不断弹出，震得人手发麻，丛草活动着已经僵硬的手指，抬头望去，“妈，你怎么出来了？”
女人手里拿着丛草今天走得着急的围巾，细致地给她围好，“还不是担心你。”
丛草自然地环住女人的胳膊，手机放在口袋里，与手腕上的镯子相碰发出叮当声，还有不断的震动声，耳边是妈妈的絮叨声。
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