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全年运转不停的空调外机,潮汐涨退时送来的咸湿海风,将每个行人都裹在湿热的空气中。只是五月,初夏的p城已然如同蒸笼。

    而驱车不过两个小时,拐进城郊荒疏寂静的乡道,便登时会置身旷野凉爽的风中。

    拨开野草杂丛更加别有天地。隐没在荒草中间的,是几顷生机浓郁的花田。时值玫瑰初绽的季节,浓烈饱满的颜色和花型令人目不暇接,因为没有被特意打理过,朵朵都旁逸斜出,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几分野性。

    安霁月静静坐在车里,车窗玻璃下了一半,嗅着缕缕清幽的芳香。

    她第一次来朱绫的花田时,便被这里蓬勃的生命力震撼过。仿佛这些花花草草不是为了开给谁看,它们拼命吸吮着阳光雨露,只是为了在有限的生命里怒放疯长。

    它们活得像人——甚至可能比许许多多人还要清醒。

    今晚的月色冰清玉洁,精巧如钩。

    安霁月只身坐于月光花海,惬意安然。

    会客用的正厅里灯光绰绰,一男一女的长影出现在门前,又很快随着脚步映在庭前的花海上。

    男人微微驼着清瘦的背影,原先遮了些眉眼的额发被混杂着花香的田间晚风撩起。他俯着头,轮廓深邃,侧脸弧线却在月光下分外温柔。

    被他琉璃般的眼眸注视着的女人裙袂飞扬,扬着迷惘的眼角,很久之后,终于试探性地弯了弯唇。

    她递给男人一个小巧的手工纸袋,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往前迈了半步。

    悠长的身影缓缓接近,重合,又分离。

    分开的二人,一人倚门而立,一人临路挥手,直到男人颀长瘦削的身影钻进车内,才算道别。

    片刻后,碧玺灰色的宝马车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安霁月透过后视镜看着女人若有所思的失神花容,知趣地默不作声。

    她记得,自己上次从这片花海中走出来时,也是丢了魂一样的状态。明明这里生机无垠,为什么却总能让人失魂落魄呢。

    朱绫枕在真皮后座,脸上露出罕见的疲惫恹恹。

    “安导,让您久等。”她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被钟忻梧传染了,也微微嘶哑着,

    “叫我霁月就好。”安霁月的棕色眼眸静如湖面,悄然打量着她,“朱绫姐要不要休息一下?没什么事比身体重要,我们可以明天谈。”

    “那怎么行。是我请你来的,天都黑了你还特意跑来接我一趟。”

    朱绫撑起身子,振济精神。她揉了揉柳叶眉心,低声对安霁月报出了个地址。

    “还要劳烦霁月妹妹,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安霁月诧异问:“不在这里吗?”

    朱绫朝她倦倦一笑,摇了摇头,满眼抱歉。

    宝马车身悠然起步,在无人的乡道上畅行,玫瑰花香愈来愈远,最后只留残余的一缕,隐隐萦绕不散。

    安霁月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大概率是朱绫身上的香味。她抬手打开广播,悠扬的曲调倾泄而出,不知所起的夜风心旷神怡。

    -

    她们一路开到了关口老城区。

    几公里的灯红酒绿之外,这里一栋栋陈旧衰败的楼房参差不齐,三三两两的灯光稀疏。

    这曾是p城刚刚崛起时的繁荣之地。不再光鲜的楼房,在数十年前,也曾是被人艳羡的、最为顶级的私宅。

    当年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p城第一批发家致富的新秀,他们如今已经搬离到城市的另一端,或是僻静或是核心的顶奢地段。而留下的老房子要么闲置,要么已经出租给当年和他们一样热血满怀的年轻人。

    车身缓缓停下,安霁月不明所以,继续保持着沉默。

    对于朱绫这次不同寻常的邀请,她预感既不是为了生意,也不是为了节目。

    安霁月心里有了些无状的猜测,她总觉得,这次莫名的邀请,更可能是为了那位一见钟情的男嘉宾。

    不管是为了什么,安霁月都不排斥。这段时间以来,且不说朱绫无人不为之折服的魅力,只单单论她在节目中处处对自己的配合与维护,安霁月也已经打定主意要交这个朋友。

    她棕色丝绒的眼瞳沉静平和,等着朱绫的安排。

    朱绫简促地说:“我们上去吧。”

    她们顶着从头到脚的高级时装,避开楼下保安挑剔疑惑的眼神,乘老旧的电梯上楼。安霁月被一路的目光看得局促,她今日恰好被越辉抓去见一个行业专家,自觉打扮得有些过头。

    朱绫却淡然无视了所有人,她领安霁月在走廊尽头的脚房站定,从手袋夹层里拿出一把精细收藏的钥匙,熟练地开了那扇锁眼都有些生锈的门。

    房里拉着厚重的遮光布帘,朱绫没有开灯,抬脚迈入一片黑暗。

    她的身影消失融没,留下安霁月在门口稍有踌躇。少顷,安霁月听见里面轻柔的女声唤她。

    “霁月,进来吧。”

    橙黄幽暗的灯光漫溢开来,安霁月半只脚踏入门槛,见朱绫已经坐在小客厅的矮脚沙发里。

    门口的女孩怔在原地。

    在朱绫身边,昏暗的房间里,满室满屋都挂着画纸。泛黄的硬素描纸随着门外空气的搅动微微颤动,上面灰白的人形一页页闪过,似乎在一一朝安霁月打着招呼。

    纸上一颦一笑的人,全部都是朱绫。

    准确来说,是年轻许多的朱绫。那时的她,双眼还不似如今这样波光粼粼,而是如幼鹿般澄明天真。几张少有的上色画上,她娇嫩紧实的唇瓣颜色尚浅,魅人的骨相轮廓还不甚明显。

    安霁月情不自禁地缓缓伸手,捏住了一张画的纸角。端详一阵后拇指移开,瞧见了字迹已经极淡的落款:肖蒙。

    方方正正的两个字,那笔触却洋洋洒洒,不拘一格,倜傥风流。

    “这是十年前的我。”朱绫轻声说。

    “十年前?”

    “这个男人,也是十年前的男人。”她继续说。

    安霁月听出了一丝奇怪:“十年前的男人?是你当时的男友吗?”

    朱绫点了点头。她换了个姿势,彻底窝进松软的沙发里。

    “他是我的第一个男友,是个画家。

    “我们认识,也是因为他的画——他明明是个已经成名的画家,却经常伪装成路边替人快速写真的卖艺者。但他又装得不像,若是人家长得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就会拒绝上门的生意。也有特别识货的人,会因为他带着的几幅小作品,而强求他一定要画一幅。肖蒙就会凭着本心好恶挥洒几笔,然后拿着诳来的钱去买杯咖啡。

    “那天我路过时,忽然被他拦下了,硬是要免费替我画像。我不肯,急着走,他又跟了我一路,要我的联系方式。”

    朱绫眼波晃了晃:“你猜,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邀请你做我的模特?’”

    安霁月刹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和钟忻梧对朱绫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安霁月眨着眼,干巴巴地安慰:“他们都是艺术家……或许是巧合。”

    朱绫撑着太阳穴,轻轻阖眼,低声絮语:“后来,我跟着他搬进这里。他跟中了邪一样,每过几日就要以我为模特作画。

    “但是,我却像个厄运一样。”

    安霁月猛地掀唇,刚要制止她的话,却被朱绫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别担心。

    她仰面斜躺,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梅子红的裙摆四散开,两腿的曲线晃晃悠悠。

    “自从他和我在一起,就一幅画都没再卖出去过。鉴赏估价的那帮家伙跟妖怪一样,看一眼他的画就会皱着眉,说他现在的画里全是不加掩藏的酸臭匠气,说他心里有草,说他不如干脆一点去画裸.女……

    “肖蒙把这些当笑话讲给我听。他觉得无所谓。肖蒙还对我说,那些人看得很准,我现在真正想画的只有你。

    “他没有收入的时间持续了两三年。我那时刚刚开始工作,挣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和他之前那种水平的开销。而肖蒙又从不改自己的生活习惯,之前积蓄也很快被花光。”

    “我白天上班工作,晚上还被要求给他做模特。肖蒙从不摆布我的姿态,他只要我随意自在地专注某一件事并保持一段时间,他总说我无论怎样都迷人。”

    安霁月借着橙黄的灯光,隔着重重画作望着她朦胧的曲线,心底里默默认同着那位画家的说法。

    同样朦胧动人的还有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做梦:“那两年,既是在挥霍金钱,也是在挥霍生命,挥霍爱情。肖蒙那种没来由的痴迷几乎填满了我生活的每个角落。他愿意替我安排好所有事宜,在乎我的所有情绪——我皱下眉就能引得他追问一整天。我下班时间并不早,他却日日都能准备好晚餐,还会配佐餐红酒。后来我告诉他我不爱喝酒,他又亲手种了几十种玫瑰,采花苞做花茶……

    安霁月说不出话来。她以为朱绫对花花草草的偏爱是种优雅的兴趣,花茶只是她水到渠成的一个项目,从未想过还有这段渊源。

    朱绫睁开眼,像是跌回现实,大梦初醒:“但是,在他所有朋友都暗指我红颜祸水而不肯出手相帮的时候,在这间房子最后一个月的租金也付不起了的时候,在无论怎么规劝他节约开支也无济于事的时候,我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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