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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乎自由的愉悦

    苏菲循声打开酒店房门,面无表情的晓艾目光空洞地立在门口,宛如一具游魂,情感被剥离,思绪被抽空。她的右手仍然按在门铃上,似乎从按响的那刻就从未移动过。仿佛手指间触动的不是门铃,而是穿越时空的机关一般。随着脑中的铃声响起,苏菲分明感到心房瞬间抽痛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她上下打量着垂目、僵立在面前的晓艾,并未多问,拖起她的手走进了房间。

    “看,我要的双床房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吧!”她故作轻松地朝靠近门口的那张床努努了嘴,不急不缓地道,“你的床。”

    看晓艾依旧低头沉默不语,苏菲沉吟了片刻,慢悠悠地钻回被窝,过肩的栗色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她捋了下垂落在鬓间的发丝,仿佛在用力推开掩藏的心门般。

    “你说是不是很有趣,晓艾!从伦敦到北京,从北京到古村,我们做了这么久室友,却还是第一次睡在同一个房间。”她拖着懒散的长腔,侃调道。

    苏菲的声音仿佛穿透悠远的时空而来,拖着回声的尾音,被一团团雾气包裹着飘向晓艾。她感到呼吸急促、浑身僵硬。她想坐下,想回应苏菲,但无论如何都操控不了自己僵直的躯体,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好似被旋紧闸门的喉咙。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电流般涌向全身。她惊惧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被丝丝扣扣、织得紧密的茧,束缚、困顿的飞蛾,作茧自缚,虽自觉,却仍无力自救。肉身已至,但魂魄却被遗留在了时空之外。

    “过来,晓艾。”苏菲拍了拍自己的睡塌,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温柔的气息,轻轻地唤道。

    晓艾循声抬头,与苏菲关切的眼神撞了个满怀。苏菲的心房瞬间收紧,突然而至的刺痛,伴随着愈来愈强烈的不安向周身散射着。晓艾的目光空洞得能容下黑夜。空洞彷徨的眼眸中,好似一个习惯了在暗夜中摸索前行的旅人,突然被一缕光击穿了信仰般茫然而无所适从。

    苏菲撑起身体,一把拽过晓艾颓然垂落的双手,将她拉坐在自己的床边。“晓艾,去洗个热水澡吧,然后我们再喝一杯。”

    她将温暖、柔和的目光投向晓艾,“没有什么是昏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苏菲仍然紧握着晓艾的手腕,随着力道忽然加重,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温热的掌心中传导着,顺着晓艾的经脉、血流蔓延开来。这是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无从抵抗,更不需辩驳;这是种冲破黑暗的勇气,坚定而义无反顾;更是种令人心绪安宁的陪伴与守候,凝神闭目间,如同清泉般甘洌而清澈!她们就那么静静地对视着,无需过多的言语。晓艾仿佛看到一缕微光顺着穹顶的缝隙投射了下来,穿透了心底那层浓重的阴影。那是一片晓艾甚至从未意识到的隐秘的暗区。但谁的心底又没有这么一片阴影呢?只是面积大小的区别罢了。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登上县政府安排的一辆7座商务车。苏菲和人高马大的苏子宪坐在后舱宽敞的前排的两个座位,晓艾则跟小小挤在最后一排。随车的小俞是县里旅游开发专班的干事,县里委派他全程陪同“贵宾”考察。小俞个头不高,圆圆的脸庞上架着黑框眼镜,显出一副涉世未深的学生气质。他是本地人,一年前从上海的一所二类大学毕业的他,并没有像大多数怀揣着“鲤鱼跃龙门”梦想的小镇青年那般,打碎了牙也要挤在灯红酒绿的大上海,而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加入了“考公”的大军。显然,家乡的“庙门”,对于大城市归来的游子,还是异常友善的。

    “小俞,你怎么没留在上海工作?”许是感受到了车内拘谨、沉闷的气氛,本不喜多事儿的苏菲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俞从副驾驶扭过头,眯缝着眼睛,羞涩地笑了笑,脸上堆满了小镇男孩儿固有的憨态。“那个,那个,我那个学校不是重点大学。呵呵。。。而且我学的是旅游管理,我想回到咱们这儿,应该会比留在上海更有作为。”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许是苏菲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涉世未深的小镇青年有些无所适从;又或是苏菲身上那股自带的旁若无人的“范儿”,的确让人拿捏不准分寸。

    “你姓俞啊!对了,这一片最大的那个‘俞氏宗祠’,不会就在你们那儿吧?”小小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尴尬的气氛,她从后座弓起身子,支棱着脖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小俞仿佛在小小欢快的语气中卸下了心防,他重新扭转过身子,努力向上撑着眼皮,睁大他那本就细小、喜人的眼睛,“是啊,是啊!俞氏宗祠就在我们村口!”绯红的脸颊上,一对诚挚的眼眸中,分明有道傲娇的神采溢于言表。

    “晓艾,苏菲,你们知道吗,他们家的那个宗祠,比咱们上次去看的辉子老家那座黄氏宗祠可大了好几倍呢!据说光柱子就有100根!”小小夸张、欢快的语调在车内飘荡着。

    “俞家那个村可是县里有名的‘富户’,据说出了好几个‘财阀’哩!就连正堂上的那个牌匾,听说都是一个大学士给题的呢!”小小煞有介事地补充道,那一脸的自豪,仿佛她才是土生土长的俞氏后人似的。

    见苏子宪回头瞥了自己一眼,小小的笑容立时僵在了嘴角。似乎是感到自己的权威遭到了质疑,她仰起头,猛然提高声线道:“小俞,你说我说得对哇?”

    “是的,确实是!这位领导说得对!”

    话音未落,小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什么领导,我就个凑数的!叫我小小姐就成!”

    “不过,刚才您口中的那个俞氏宗祠,确切的说有99根柱子。”小俞一脸严肃地纠正道。

    车内的聒噪和欢笑声此起彼伏,在晓艾耳畔如一阵清风般飘过,没有不适,却也未曾在心间掀起一丝波澜。

    昨夜刚下过雨,车子在昭昭雾气中左突右冲着。两侧的树木、原野和座座色彩暗淡的村落,都在急速飞驰的车轮下,滑出视线。

    晓艾暗暗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处于“真空”状态。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张提前打印好的地形图,打开车顶灯研究了起来。原来上次与苏菲和小小同游的古村,只是这片区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边角位置。

    这次的项目调研,晓艾在出发前做了个为期一周的草案。当然,周末休息的两天也被圈进了这一周的考察期限内。回国的这一年,她已经重新习惯了这种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方式。除去往返路程的两天,以及预留一天交流的时间,预计实地考察调研的周期则是四天左右。这次规划覆盖的村落范围甚广。晓艾扫视着地形图上的标识,少说也有百数个古村以及四、五个镇子。这些建筑风格相似、风貌迥异的村镇,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势和蜿蜒曲折的水系,围合成了一片面积约四、五十平方公里的四边形区域。晓艾在启程前做了些功课,为了避免走马观花,她在差异化地势的区域和潜在的重点风貌地区都进行了标注,比如梯田、河口以及一些资料里显示保存较好的古建遗址等。

    项目考察不可能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有的放矢才更能事半功倍,否则就如同在茫茫沙海中淘捡金子。更何况在这个风起云涌、地产□□的时代,时间即是金钱!已经鲜少有设计单位再会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沉心静气,大费周章地进行严谨的前期调研了。如今的设计圈,“卷”时间、“卷”进度、“卷”名利、甚至“卷”生命,就是不“卷”精耕细作!大部分的现场勘查都是能精简则精简,甚至直接对照地形图和现有资料闭门造车的案例也屡见不鲜。晓艾庆幸她所在的事务所还在以英国人的特有的傲娇和不近人情的“规则”,坚守着作为一个设计师的信仰,亦如他们心中笃信的上帝一般。也许这地球上万千种族间最大的异化,不是肤色深浅,不是体貌特征,不是语言,甚至不是文化,而是胸中燃烧不灭的信仰!

    此时已近午时,雾气渐渐淡去。车子缓缓在山腰间一片开阔的碎石地上停下。几个人从车上鱼贯而下,还未来得及伸展腰身,就被急速冲进瞳孔的缤纷、绚丽的色彩夺了魂魄。大片收割在即的水稻耷拉着紧实的穗子,在似真似幻的薄雾和徐徐拂面的微风中律动起伏着,好似万千乐手组成的交响乐团,精气神十足地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为台下的观众奏响华美的乐章。大片的金黄,层次感分明地沿着山脊的缓坡梯级而下,这分明就是一部动感的3D影像!

    “这儿太适合开发一个跳伞俱乐部了!”苏子宪兴奋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高起一个八度的声线里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情。

    晓艾收回远眺的目光,回过头,苏子宪正凝视着山脚下一块平坦的盆地。他那火焰一般的目光,仿佛如喷涌而出的岩浆熔岩般,绵长而黏稠地附着在这遍地金黄的山谷中。晓艾眼前突然浮现出他小麦色面庞上燃烧着的炙热的执着。那是去年在海南潜水时,他眼中闪耀着的星光,坚定而肆意。就像是有条宽阔磅礴的江水,带着动感的音符,自心底奔涌而出,不问前路,一往而无前!顺着他的目光,一条靛蓝色的绸带如蛟龙般嵌扣在谷底的金光中,在层级分明的梯田间流动着、跳跃着,仿若一条灵动天成着的分隔线。梦想与现实就在那样鲜活、热烈的色彩中不甘平凡地纠缠、盘绕,难分彼此。。。

    苏子宪那流畅明晰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微睁的单眼皮下,一束充满希冀的目光,如镭射激光般,投射向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的时空之外。这神情不同于欣赏美景的惊艳,亦不同于畅想未来的沉醉,分明带着一道能瞬间催出花朵、结满果实的生机,一份由心而生的神圣的信仰!晓艾眼前被一片红色的光晕浸染了。她突然开始怀疑起这个立于身后的男人的年纪。他还是自己眼中的那个后辈吗?或许这个男人心中早已种下一粒种子,在时间的催化下,落地生根。一圈金光从冠顶散发开来,久久盘桓不散。是的,幼苗破土发芽、根深叶茂,如今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不得不说,苏子宪眼眸中那惯有的神情-看似清淡不羁,实则厚重柔和,精准地击中了晓艾心底的那个点。第一次在父亲病房看见他并未过多留意。后来的这一年,与苏菲姐弟接触甚是频密,晓艾有意无意间在心底默默地审视起了苏菲这个弟弟。

    苏子宪眼睛形状并不似苏菲的杏眼、双眼皮,而是单眼皮、细长眼型。平日里配合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一副闲人勿进的架势。但每每强光之下,未来得及带上墨镜的眼眸眯缝起来,竟溢出一道满是笑意的柔和的新月。晓艾暗自欣赏着这种看似清淡,实则张力十足的五官搭配。他那细长的眼型与隽秀挺立的鼻梁、单薄紧绷的双颊和健康的小麦肤色,刚毅中不失柔和,清淡却不寡淡。他的目光也与苏菲一般清清淡淡的,却更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般沉静自如,似乎生命的流淌从未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情感的热望。或许能够自行挣扎着,从命运的漩涡中攀爬上岸的幸运儿,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处变不惊的沉静之心吧。但晓艾却从那对眸子中窥得一缕似是被小心掩藏的凛凛傲气。“许是蔑视命运的不甘,又或是潜藏着追寻希望的期许?”每每得见一缕星光从这对新月形的眼眸中投射而出,晓艾都不免联想到划破暗夜的流星。

    许是瞥见晓艾凝神望向自己,苏子宪上前一步,收回悠远的目光说道,“这里真的很适合开展空中观景体验运动项目。”见众人面露不解,他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大家可能都听说过新西兰这个国家,以极限运动闻名。虽然这里的地貌跟那边很不一样,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的飞行和跳伞执照就是在新西兰的皇后镇考的。。。”

    “他还有跳伞执照?那。。。”晓艾闻言,思绪不由得飘散开来。

    “皇后镇的自然景观资源很丰富,前有湖泊、后有雪山。我参训的那个跳伞基地就坐落在山体与湖泊边,一个风景如画的盆地里。。。”苏子宪的目光悠远而深长,仿佛早已挣脱了地心强大的引力,肆意翱翔在雪山、湖泊、苍翠的松林之上。

    苏子宪的声音如一阵清风般从耳边划过,瞬间点燃了晓艾心间的那一篝炉火。火星四下跳跃着,噼啪作响。橙红色的火苗“噌”地一下窜冒出头来,顺着滚滚热流向全身涌动着。她感到自己也被眼前这一炉篝火般的盛景点燃了,就如同儿时埋藏在心底,那懵懂而不自觉的热望那般。眼前晃动的,是那个曾站在缀满红花的粗壮石榴树下高歌的明媚女孩儿,那双曾明媚过漫天星辰闪耀的眸子,那张曾肆意欢笑的面庞。她似乎再也无法压抑内心巨大的渴望:冲破地心引力,腾空而起;冲破层层云雾,纵身跃下眼前这斑驳秀美、层次分明的山谷,亦如当年头也不回地离家远走一般。

    突然之间,直升机的隆隆声渐近,晓艾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从万米高空急速坠落。眼前白晃晃的光如万根细针入眼,泪水溢满了眼眶,辨不清身在何处,更难觅方向;面庞被划得生疼,耳边凄厉的风声伴着耳膜一波高过一波的压痛感,预示着高度的急速变化。挣脱了禁锢的身体,犹如一条矫捷的鱼儿,左突右穿地游弋于刀剑火石之间。而此时,晓艾发觉自己的内心竟没有一丝畏惧,也许在应激反应下,恐惧从来都是多余的。地面的一切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清晰了起来。山川河流,田野乡村,何处才是神之归所?晓艾的思绪飘忽着,意识仿佛也在眼前大片揉杂着的色彩溃散消逝。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生理上的不适,她努力撑着酸胀的眼皮,任凭从眼眶中溃败的泪水肆意淌落,用尽全身力气拉下胸前的伞包。“嘭”的一声,身体像被承托住了般,肩背被猛然拉了一把,身体的反作用力伴随着飘飘悠悠的晃动感削减着耳边的风声。原来,被悬吊在半空中漂浮着,翻云踏日间,竟也如同鱼儿游弋在海底那般自由得畅快淋漓。晓艾感到腹部的浊气被不断变换的气压全部倾出,就如同久溺于水下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吸入肺中的第一口氧气般畅快。一种超乎自由的愉悦在全身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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