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语文课上,老师抽查古诗词,同学们都埋着头。
谁会是第一个倒霉蛋呢?
语文老师点到:“张彤,你起来背一下曹操的《短歌行》。”
张彤扭扭捏捏地起身,背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嗯……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唯有杜康……”
我靠到椅背上,提醒道:“青青子衿……”
“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食野之苹……嗯……呦呦鹿鸣……”
“反了反了!”我小声道。
张彤没听清我说了什么,以为我只是在提示她下一句的内容,继续背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咳咳!”
“咳咳!”
我和张韬默契一致地咳嗽,还相视了一眼。
我用课本遮着唇:“嘶嘶……嘶嘶……”
张彤得到我的信号躬下身。
“中间少了一句。”
她眨眨眼:“那句?”
我无奈地捂住脸,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一首简单的古诗竟让她背得颠三倒四、坎坷离奇,同学们都被逗乐了。
语文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叫她滚出去背,背会了再进来。
张彤拿书出去了,没过多久,她又敲门进来说:“老师,我会背的,刚刚就是紧张了。”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结果背到中途,又中道崩殂了,她不好意思地浅笑:“老师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老师语重心长道:“张彤啊,你能不能把心思多花些在学习上,一上课就发蔫,一下课就活蹦乱跳,如此下去,你很危险。”
张彤灰溜溜地关上教室的门,倚着走廊的墙壁,反复记忆着古诗词。
过了会儿,张韬也被撵出去了。
张彤出去后,他就不安分了,左顾右盼地做些小动作,这才被老师提起来抽问。
我感觉张韬就是故意的,基于他的种种表现,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喜欢张彤。
十二月已过半,一个学期的时光就要接近尾声了。
张韬连着两天都没有来学校,男神老师只说他有事请假了,没说因何,平常他消失前都会主动跟张彤报备的。
这次太反常了!
张彤这些天一直都不在状态,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时不时就望向窗外的操场,似乎期待着张韬会突然出现。
晚自习放学后,到了楼下,张彤停住脚步,夜里的风又大又冷,她双手揣着兜,仰起头顺着张韬家的窗户往里看,漆黑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
张彤回到家,听她爸说张韬爸爸在上夜班时受了工伤,他妈妈还在外地出差,无法立即赶回来,只能先让张韬留在医院照顾着。
张彤默默给他发了条问侯的短信,时钟的指针不觉间已经走过零点,手机仍未有回复的动静。
等着等着,她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天都蒙蒙亮了。
张彤腾地一下坐起来,拿起枕边的手机,打开后便有一则短信提示,是张韬发过来的,让她放心。
张彤一大早就催促她爸爸去医院看望,又赶忙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叫她爸爸一块带过去。
张彤请示了男神老师,她想作为班级代表,晚上到医院慰问张韬爸爸。
男神老师同意了,但让她明天再去,因为明天就是周六了。
张彤等不及了,坐立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生物课上,她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着逃离办法。
课后,张彤就开始蠢蠢欲动,称自己肚子疼得厉害,坚持不住要回家。
我先带她去医务室找校医瞧了瞧,毫无起色,我实在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眼泪和汗珠一起掉的。
男神老师见她脸色煞白,叫我赶紧带她去医院,准了我俩晚自习的假。
我搀扶着张彤,在马路边喊了辆出租车,刚上车,她就立马变回了健康人。
我惊呆了:“你装的!”
张彤自导自演的这出戏成功骗到了所有人。
我们到了市中心医院,张彤在旁边的肯德基打包了一大份吃食,我双手交于胸前,盯着她琢磨:“没想到啊!你装病可以装的这么像!”
张彤还挺骄傲:“这装病就跟做题一样,装的多了,熟能生巧,自然而然就像了。”
我微微挑了下眉,“想来你以前没少装病骗人啊!”
她汗颜道:“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我们在等电梯时,我见张彤一脸担心不行的样子,嘴巴一撇:“平时对人家漫不经心的,终于知道着急了?”
她不想承认:“我哪里着急了?”
“连一个晚自习都等不了,还嘴硬!”我犀利的小眼神瞥过去。
她立刻就心虚了。
我们在咨询台询问护士病房的方位时,正好赶上张韬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准备去楼下给他爸爸拿药,我眼尖叫住了他。
我和张彤两步并作一步地跑过去,张韬的表情有些惊讶,“你们怎么在这?”
我道:“当然是来看你的了!”
张彤没有说话,我发觉张韬的目光从我这里掠过,落到她的身上。
我轻轻打了他一拳,“吃饭了吗?”
张韬回过神:“还没。”
张彤上前拿走他手中的药单,“我去给叔叔拿药。”说时她把肯德基塞进了张韬的怀里。
我与张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我又问:“叔叔的伤势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张韬边咀嚼嘴里的汉堡边道:“手术是成功的,接下来就要看日后的恢复了,医生说没有太大问题。”
“那就好!”
我趁张彤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悄悄跟张韬说:“自打我认识张彤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着急,都说患难见真情,所以呀……”我拍了拍他的肩,“千万不要怀疑,你在张彤心里的重要!”张韬边听边开心地笑了。
“这些天她为了不让你落下课程,可是操碎了心,不但把你的试卷和作业都好生保管着,上课特别认真地记好笔记,为了能早一点来看你,今天连绝活都拿出来了……”我正说得起劲,张彤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她探头过来:“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我视线扫过去,见她还带来了一个人。
“陈晨?”我发懵中。
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才对。
张彤到楼下拿药时,两人遇到的。
课间,陈晨来一班找了我两次,都没有找见我,问了坐在我前面的朱亚男。不知她是刷题刷昏头了,还是对我的固有印象就弱不禁风 ,她跟陈晨说是我突发急性肠胃炎去医院了。陈晨忙跑回自己班,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上书包,就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碰巧遇上张彤,才知道这是个乌龙。
我“啊”了一声:“你就这样跑出来了?有没有跟班主任请假啊?”
陈晨尴尬地挠了挠头。
张彤用身体撞了我一下,并用眼神示意我不要扫兴。
张韬妈妈今天从外地赶回来了,她来交换张韬守夜,我们打算乘公交车回去。
去往站台的路上,张彤看到甜品店在搞优惠活动,硬要拉着我去买。我见排了好长的队,内心是抗拒的,但没能拗过她。
陈晨和张韬站到一旁等我们。
冬夜的寒风中,天上疏落的星星都打着冷颤,一闪一闪的。
张韬猝不及防的一问:“你是不是喜欢余曦啊?”
陈晨刻意回避。
张韬转头盯着他的反应,嘴角上扬:“我观察你很久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张韬又八卦:“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晨前前后后地回忆了一番,具体的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一开始、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又或许是一点一滴、慢慢的。
“余曦身上有着我所缺失的美好,她就像春光一样,总能带给我生机。”陈晨很认真地说。
张韬逮到机会:“那你打算告白吗?”
陈晨摇了摇头。
“难道你是想把这份喜欢一直藏在心里?”张韬忽然提高嗓音,发觉周围射过来两三个目光,又低声下去。
“也不是……”陈晨踌躇片刻,唇边藏着一抹笑:“我想着等我足够优秀了,可以大大方方说出喜欢时,我再给她一场盛大的告白……”
纯粹的喜欢是很美好,但也很脆弱,不能够长久。
张韬并不苟同:“我和你的想法就不一样,如果不能把喜欢大胆立刻、直接明了地告诉她,她不知晓你的心意,要是喜欢别人了,那该怎么办?”
陈晨一时间沉默了。
这就像一道开放题,没有固定的答案,不能说谁一定对,谁一定错。
张韬挎上他的肩膀,唉声叹气道:“你偷偷的喜欢,她不知道,我明目张胆的偏爱,她不接招,我们两个还真是难兄难弟啊!”
陈晨因为旷了一节晚自习,被班主任罚了绕操场跑十圈,像他这种锦城中学极少有的问题少年,罚跑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黄昏后,夕阳里。
我和张彤并肩坐在篮球场的观赛区,一边看比赛,一边瞎聊天。
场上,张韬把球传给了陈晨,只见他跳得老高,精准一投,三分球进框,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帅呆了,赢得一片欢呼尖叫。
张彤有感而发:“其实吧,陈晨长得蛮帅的,就是黑了点……哈哈哈!”
我眯眼看她:“怎么?难道你有了什么心思?”
张彤撇嘴:“才没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想起道:“哦,对,你喜欢男神老师那样的……斯文优雅。”
中场休息,陈晨和张韬都是满头满脸的汗,他们随意用篮球衣擦了擦。
喝水之余,张彤好奇道:“陈晨,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陈晨一口水喷呛出来,旁边的张韬也微微一怔,但看她的样子,没有一丝小女生的羞涩,明显不是喜欢,纯属只想八卦。
众所周知,张彤这个人浑身是胆,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开口问,想做什么就立马动手做。
虽然大家都习惯了她的行事作风,但突然且莫名的发问还是会令人有些尴尬和为难。
张彤纳闷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眼珠子不停地乱转,不知又在瞎琢磨什么,忽然一副“想明白了”的表情,“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
这时,我从小卖部买纸回来,张韬一把捂住张彤的嘴,我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愣,陈晨一直喝水掩饰内心的慌张。
“你们在搞什么?”我把面巾纸递给他们擦汗,视线扫过去,只觉得他们的神情十分古怪。
陈晨眼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张彤刚要答话,就被张韬勾住脖子带走了。
我不明所以,转身去问陈晨,他支支吾吾了半天。
当天晚自习,学校的电闸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来了个全校大停电,正好赶上了课间十分钟。
学校的领导、老师都吓死了,生怕出现踩踏事件。
我正往班级走,眼前刹时一片漆黑,本能地慌乱,脚下趔趄,一下子跌进一个人的胸膛,紧紧抓住他的校服上衣。
男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走廊里,尖叫喧哗声不绝于耳,外面的夜空,星河灿烂,点亮着人间。
我缓缓抬起头,依稀看到男孩的脸,有惊有喜。
我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手,退了一步,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男孩一时有了勇气,上前再次抱住了我,这个拥抱生涩,但十分深刻。
男孩的暗暗喜欢,我能似有若无地感受到,过了半晌,男孩撤身离开。
廊灯亮起,人影幢幢,已不见男孩的身影,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