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叶怀幽两日相处下来，云苏敢说，自己长到这么大，竟从未遇到过像叶怀幽这般古怪刁钻、喜怒无常的人。

    前一刻她尚饶有兴致地逗着猫儿，这一刻因猫儿一个不亲近眼神忽地勃然大怒，下一刻便呵斥云苏将猫儿赶出叶府去，不许再让它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猫儿自小被娇养在叶府，如何能适应府外的野蛮环境？且它并未伤人抑或做错事，不至于遭此恶弃。

    云苏为猫儿感到不平。

    见云苏没有立即动身行事，叶怀幽顿时显现出不悦的神色，随手便将手边的茶壶朝云苏扔去。云苏往后一跳，茶壶在她脚下摔得粉碎。

    叶怀幽见砸空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霍然起身，对着云苏破口大骂，不单骂，还将周围能扔的东西尽数朝云苏砸去。

    短短两日，诸如此类的事不止一两件，云苏一忍再忍，若不是对叶府有所图，她早已拂袖离去。

    不过，一番接触下来，云苏也算摸清楚了与叶怀幽的相处之道。

    在云苏看来，叶怀幽是一个自以为是、自大倨傲的偏执之人。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善于织造自认为正确的辩理，旁人的言行若是不合乎她的辩理，她便不由分说将其归为“恶”，且从不听旁人的解释，可谓是一心向己，软硬不吃。

    虽软硬不吃，却也需时时哄着顺着。然而哄顺也讲究，得哄到点子上，不可一味地阿谀奉承，否则免不得遭一顿冷嘲热讽。

    云苏在白日里不住忙活伺候着叶怀幽，到了晚间也不得闲，她得马不停蹄寻找空魂骨。

    夜深人静之时，云苏立于叶府最高的屋脊之上，在月下细细察看着这座精雕细琢的气派府园，欲要从中找出不同寻常之处，然而一番观察下来，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发现，狐族气息亦是感知不到分毫。

    她又改变策略，趁这无人之时潜入一间间屋子一处处地仔细翻找，叶府中所有藏私钱的地方都让她翻出来了，却仍未发现疑似空魂骨的物件。她无法可施，只得暂且作罢，想着得空出府去同胡青青合计合计，而后再作打算。

    这日是个好天儿，日光明媚，轻风和畅，不湿不燥。

    张伯笑说：“宜出游。”

    叶怀幽难得心情大好，说要去街上走走，云苏自然是要跟去的，她也乐得愿意，本就是想的今日要出府去找胡青青。

    叶怀幽并未多唤仆从，只带了云苏一个，二人轻装简从，出得门来。

    叶怀幽显然是刻意妆扮过的。

    她此番落的是秋月妆，容色明秀而清澈，云苏看着她仿佛是在看天心静卧着的一轮明月，一时之间竟将她平日里的刁钻古怪抛在了脑后。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鹅黄色衫裙，上面隐缀着与衣色相近的珠片和金线，举手投足间光华流转，却不刺人眼目，其质轻软，其色淡雅，将她本就纤柔的身段衬得愈加婀娜。

    云苏从她只言片语间得知，她这是要去见一个人，而那人对于着装打扮甚是挑剔，她不想让人看了笑话。

    同叶怀幽并肩行在路上，云苏觉得今日的叶怀幽像一簇跃动的火苗，暖暖的，柔柔的，很鲜活，便总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看她。

    叶怀幽察觉到云苏的目光，便侧头问她：“你在看什么？”

    云苏笑眯眯道：“我看你好看啊！姑娘，你今日真的很好看！”

    叶怀幽未再答话，嘴角却是浮出浅浅的笑容。

    “哎哎哎，你瞧你瞧，那是叶家姑娘不是？”一个妇人声音传入云苏耳朵。

    云苏循声望去，见前方大树下坐着两个妇人，正嗑着瓜子闲谈，还不时地斜眼瞥向她们这边。见叶怀幽和云苏越走越近，俩妇人将声音压得低微，耳力过人的云苏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得另一个妇人阴阳怪气道：“可不就是那老姑娘嘛，都长到二十岁了，年纪一大把，还没嫁出去，连上门提亲的人都没一个。”

    先前说话的妇人应和道：“别提了，去岁那事闹得，谁还敢娶她进门喔，怕是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光了。倘若不是他爹厉害，强压下了此事，只怕早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成为越州第一笑话呢。”

    “话说回来啊，那种事若是出在寻常人家，小门小户的，怕恨不得让自家女儿死了干净。这叶家姑娘倒好，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招摇过市。”

    “能怎么着？谁让人家爹有财有势呐！哎哎，先打住，她过来了。可千万别让她听见，回头给她爹知晓了，我家那位的差事可就要丢了。”

    叶怀幽没有云苏的耳力，自然不知两个妇人正非议她，依旧是神色淡然地走过她们跟前。

    其中一个妇人见不得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冲她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蔑的冷哼清清楚楚地飘进叶怀幽耳中，她回转身疑惑地望向那两个妇人。俩妇人早有准备，此刻看也不看叶怀幽，共捧着一幅绣样，正低着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上面的针法。

    叶怀幽眉心微皱，几步走到俩妇人面前，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们，等着她们做一番解释。

    妇人们本就不待见叶怀幽，岂愿同她搭话？便头也不抬，只管扮眼瞎，只顾议论绣样。

    叶怀幽此时的脸色已然很难看，却因未抓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而不便大肆发作。

    她瞥了眼绣样，言辞间甚是鄙夷：“这般粗糙拙劣的残次绣品，竟能博得你们的青眼，果真是何等人配何等货色！”

    见两人猛然扬起的脸上显出羞怒之色，叶怀幽面色才慢慢恢复如常。

    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微微倾身靠近妇人，而后将一只食指抵在唇间，轻声细语道：“不悦？不服？那又如何？都得给我忍着。那渡口管事的兄弟二人，我知晓，你们两家的。”

    妇人们敢怒不敢言，一时愣愣地仰望着叶怀幽，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了，便纷纷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只是笑容太过勉强刻意，反倒比哭还难看。

    叶怀幽直起身，冷傲地看着她们：“你们方才嚼的什么舌根？”

    两个妇人呼吸一滞，相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寻到了对策，再面向叶怀幽时皆是不住地摇头摆手，嘴上说着恭维求饶之语。

    眼见问不出结果，叶怀幽只好作罢离开，心下猜想不过是这些长舌妇闲来无事搬弄口舌是非，自己若是认真起来，倒是降了自己的身份。

    云苏虽听到了妇人们所言，却觉得这些流言蜚语无关紧要，说给叶怀幽听除了平添她的怒气，再无半点益处。于是乎，她缄默无言。

    叶怀幽领着云苏行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条小巷。小巷僻静幽长，站在巷口隐约能嗅到一抹香气，清清浅浅的，怡人心神。

    从巷口再往里走百十来步，香气稍加浓郁，其间夹杂着一丝云苏熟悉的气息。

    云苏在心中惊喜地“咦”了一声。

    叶怀幽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下了脚步，云苏抬头看了眼招牌——香霄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