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

    于是晏临川执拗地守着。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哀久安那张烧得泛红的小脸,仿佛要将她永远刻印在心底。他根本不必如此挪不开眼,他寻她时,早就将她的模样在心里画了千遍万遍。

    这一夜哀久安睡得极不安稳,隔不到一点就会烦躁翻动一番。每到这时,晏临川便如先前于马车里那回一般,轻拍她的背安抚。她若蹬掉衾被,晏临川便重新替她拉好,若她犯起痒,下意识又去抓手臂,晏临川便帮她抓痒。

    如此折腾到午夜,晏临川再试她额头的温度,已是降下不少。身子爽利了,睡得也就踏实了,哀久安这才算是沉沉入了梦。

    子时才过,老柳来了。他是怕晏临川身子熬不住,特意来替换他的。

    “郎主,去歇息吧,姑娘喝了祈愿树果子水,不会有事的。万一有需要照应的,老朽也可以。”说完又忽觉不妥,赶忙补充道,“老朽也可以再去叫您。”

    晏临川的脸在屋内昏暗的灯火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他看了眼熟睡的哀久安,起身引老柳到离床稍远的桌案旁说话。

    晏临川坐下来,老柳忙不迭给他倒了杯温水。水是老柳方才进来时带来的。自打白日里得知哀久安身子抱恙,晏临川便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眼下哀久安热退了,睡稳了,晏临川才顾得自己喝口水。他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又回头望了哀久安,转过脸低声道:“让我多陪陪她罢,毕竟事成之日,即是永别之时。”

    老柳端起茶壶为晏临川续了水,眼底全然没了昔日的精明,取而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绝望:“当真没旁的法子了么?”

    晏临川手指来回摩挲着杯沿,一哂:“怎么?你有?”

    老柳鲜有的没搭腔,重重叹了口气,道:“郎主,要不咱再好好想想?”

    “没那个工夫了。再过几日,待她身子恢复了,咱们就回陇陵关,你明日传话到军营,让他们好生准备着。”

    “郎主……唉……”老柳顿了顿,突然声音微抖起来,“老朽,嗐,真是舍不得您……”

    晏临川仰头将手里的水全喝了,直直望向老柳,道:“老柳啊,不用不舍,我这几日也在想,终有一日,你我二人定会再次相遇的。到那日,我便牵着她的手走向你,邀请你到我们家中酣畅淋漓的痛饮一场。你不知道,她烹饪的手艺是极佳的。”

    “呵……”即便灯光黯然如斯,老柳仍是不敢看晏临川,他顺手取来一块案上的抹布,低头来回擦拭着桌案,闷声问,“什么时候?”

    老柳曾笃定地认为自己在这天地间活了万余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什么情似纸薄没经过,他的心早已坚硬如这不来山的山石,不会再为任何人和事而动容。可念及眼前的尸王,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撅断他的手指,再也不会听得有人喊它一他“老柳啊”,再也不会有人与他并肩斩恶除魔,他又怎能不感怀?

    晏临川沉默良久,末了用双手捂了脸,使劲吸了吸鼻子,叹气道:“嗐,留个念想罢。”

    二人如此稀稀拉拉的说话,床上背对着二人的哀久安死死咬住被子的一角,枕上已是潮湿一片。

    第二日天还未亮,晏临川见哀久安后半夜睡得极沉,身子都没翻几个,便随老柳去了自己房间,打算沐浴更衣后再回来好生照料。

    主仆二人前脚刚走,床上的哀久安便起了身。昨晚喝了祈愿果水后,眼下身子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发热退了,疲累消了,只头还有些昏沉,想来是久卧不动造成的气血损耗,稍加活动就可缓解。

    哀久安定了定神,简单收拾了行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侧耳探听门外的动静。

    树根里寂静得如同一片荒坟。

    哀久安推开门,猫似的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一只通体黑亮的甲虫趁机飞快爬上她的裙摆。

    她钻出树根,一路狂奔而下。在不来山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中,一个粉妆玉砌的人类少女手持抓捕球,目光坚定,披荆斩棘,脚下踩着一条血路杀出了不来山。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夜里晏临川和老柳的对话她皆悉数入耳,虽不知晓晏临川具体是要做什么,但他显然是抱着元识灰飞烟灭的必亡之心去做的。

    须得在晏临川行动之前和他互换元识。之后她便以晏临川的元识培养自己的心血,养至她的心血被尸王元识完全同化。到那时,她的心尖血便可以复活她的族人了。

    巫彭族重返世间,天下生灵病者有其医。晏临川再也不会遭受濒死之痛,再也不用面对尸山血海,再也不用背负沉重愧疚。他是该看看这世间美好的,那些香气馥郁的花朵,阳光洒落的清晨,高歌曼舞的鸟儿,再寻一个螓首蛾眉的美丽女子,陪他立黄昏,顾星辰。

    思绪及此,哀久安心里空落极了。她多想那个陪在晏临川身旁的人是自己。

    万年之前,天地初开,万物初始。当她被天帝赋予祖巫女医的使命从天穹降至人间,当她的脚踏上这片热土,她于冥冥之中便知这广袤的人间大地,有个人在等她。她须得遇上、羁绊上、爱上,再将那人放在心上,才能活下去。

    是以自她第一眼看到那脏兮兮、臭烘烘的小破孩的那一刻起,她心上便有了个人。于是她无视命运之神的戒饬,义无反顾地将他带在了身边。

    她在等他长大。她乃天上的神,拥有一副不老不朽之身,时间对她来说只是拂面而过的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如今那个坐在树上、眸子亮如星辰的小破孩早已长成守护人间平安的尸王,出于本心也好,赎罪也罢,总之他万年来的坚守早已弥补了当初的过错。

    一切为时已晚。一世为神,三世为人,她终于知晓了他的好,却再也无法与他一起立黄昏,顾星辰。

    一切还来得及。她还可以成全他与她人一起捻熄灯,梦前尘。

    纵有千般万般不舍,一旦做了决定,也绝不回头,哪怕前方是荆棘满途,万丈深渊。

    哀久安便是这样的人。

    她决绝地转身离开,一路马不停蹄回了陇陵城。入城后,直奔向将军府牢房。

    彼时庆尔正盘腿端坐于牢间一隅,在一盏火光摇曳的烛灯下,捧着一本话本津津有味地读着。听到动静,方才抬起头,见来人是哀久安,便施施然放下手中的书,笑意盈盈道:“姑娘可有日子没来了,庆尔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寒暄的话就不必讲了。”哀久安朝牢门上挂着的铁锁扬了扬下巴,“我有话同你讲。”

    庆尔还是保持微笑,伸手朝铁锁一指,咔哒一声,那锁便开了。

    哀久安打开牢门,走进去,于庆尔身前站定,开门见山道:“可有时间?能陪我去趟都城吗?”

    庆尔殷勤起来,躬身将面前地上的干草拢成一小堆,抬起笑脸:“姑娘,坐。”

    哀久安大病初愈,一路奔波甚是疲乏,也没客气,一屁股在草堆上坐下来。

    “姑娘,庆尔自是可以陪您去。您去哪儿,庆尔便跟到哪儿。”庆尔伸手取来烛灯,放置于二人跟前,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望向哀久安,“只是,您这回去做什么呢?”

    时间紧任务重,哀久安一心只想即刻出发,多少有些急躁:“你只管陪我便是,该知道的时候定会让你知道。”

    庆尔沉默良久,才堪堪开口:“庆尔上回帮了您,您却带了一身伤回来,庆尔已悔不当初,这次怎能不问?”

    他垂着头,眼睛半睁半闭,灯光中他的脸慈悲而温柔,睫毛的狭长阴影映在脸颊上,仿若两行泪,透着世间沧桑。

    哀久安不觉心下一颤。她自看破庆尔并非同路之后,便对他树起心墙,甚是戒备。后来三番两次找他,不过是手中实在没有可用之人,庆尔又刚巧实力非凡,加上她深知庆尔虽目的不明,但对她有求必应,因此所有事便理所应当起来。

    此番亦是如此。她原本是没打算告诉庆尔她此行的目的,但被庆尔这么一说,又突然转了念头。

    “你可知皇宫之内有个能唤出生灵元识的物件?”

    庆尔见哀久安肯与他说,顷刻又明媚起来,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眨着眼顿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皇宫之中是否有此物庆尔不得而知,不过世间确有一支用肥遗翅膀骨做成的笛子,名曰‘引灵’,传闻可唤出生灵元识,并按照吹笛人的意志,将其指引到想到的地方。”

    “我便要去将这‘引灵’骨笛找到。”

    “再入皇宫您不怕?”

    “不怕。”

    “赌注呢?!”庆尔倏忽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您打算用什么去和李氏兄妹交换?”

    哀久安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庆尔自知失态,语气又软下来:“寻来此物您要做甚?”

    哀久安仍是不开口,沉默良久后才轻轻吐出一句“寻来将我与晏临川的元识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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