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李窈与张伯对视一眼。

    老人皱眉:“我是替你看病的郎中。你腿上有伤,故而我正要替你削去腐肉。”

    “受伤?我为何会受伤?”

    青年像是刚刚感知到痛楚一般,抬手按了按膝盖下可怖的伤口。

    李窈的眼神顺着他的动作落下去,瞧见青年膝盖下的一片乌青,心中暗暗一惊。

    虽然料想到元岐腿上的伤定然不轻,却没想到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打量,抬头直望过来,眼中一片澄净,两颗鸦青色的眼珠子泛着淡淡的冷光,方才那句话摆明是在问她。

    李窈下意识垂眼,避开对方的眼神。

    “你不记得?”

    青年摇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苍黑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氤氲出了一片黑影。

    他皱起眉,一副思虑得极为辛苦的样子。过了片刻,才茫然道。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他顿了顿,又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李窈,“是姑娘你救了我吗?”

    此刻青年脸上带着些懵懂,那双令他显得阴郁的鸦青色眼眸中,只剩下茫然。

    这个人的神情,就像是刚刚被救出陷阱的野兽幼崽一样,带着天然的渴慕和期盼。

    十分天真,十分无措。

    十分想要她承认,救他的就是她。

    一点也不像李窈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不是!”

    李窈的否认来得极快,几乎在青年声音落下的瞬间就响起。拢在袖下的手蜷得很紧,她抿唇,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救你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青年若有所失,垂头去戳自己腿上的伤口,“原来如此啊······”

    说话的时候,他不住用指尖戳弄伤口中断裂的木柄,似是把那根嵌在自己身体中的异物当作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偶尔指尖绷紧,一个用力,就将那根木柄戳弄地移了位置。

    一旁的张伯并不知道两人在猜什么哑谜。只是摸了摸胡子,并不言语。

    “张伯,药汤熬好了,你看看······”

    举着托盘的李宴用肩膀推开厢房的门,看清楚屋中的情景,他脸色就是一黑。

    床榻上,青年两条伤腿露在外头。

    预想中应该乖乖待在屏风外的少女,此刻却站在床榻边上,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虽然东南地热,青原镇尚且临海。

    每日都有下海归来的男人光着膀子从街上走过。可是眼前这个人与旁人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他与窈娘关系不清不楚的······

    “这便是我阿兄!”

    李窈听见动静,回头便将李宴牵来,推到自己身前。

    她缩着半个身子,躲在兄长的背后,像是遭猎人追捕的野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靠山。

    从头到尾,床榻上的青年都定定看着她,没错过她松了一口气般的轻松神情。

    他复又抬头,打量着不远处那个面色不大好看的男子。

    面容稍显稚嫩的少女从兄长背后探出头来,笑容中终于带上了几分真意。

    “救你的人是他。”她口气中有显而易见的雀跃,明快的笑容将先前自看见他时就涌起的畏惧一扫而空。

    青年不经意眯了眯眼,颊上笑容大盛。

    “原来是兄台救了在下,可惜在下什么都不记得。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等等!”

    李宴起自己怒火攻心时敲在对方后脑的那一下。袖子却又被身后的姑娘扯住。

    “阿兄,他不记得也好!你看他伤得这么重,只怕昏迷之前一定遇到了极为可怖的事情,不记得,反而是好事。”

    好事!

    李宴淡淡一哂,将盛着汤盏的托盘放下。

    他对床榻上带着伤的这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单单只是刚才他将妹妹压在身下这一条,就足以让他心生厌恶。

    要张伯帮他治腿,也不过是秉承着素来做人的原则而已。主动告诉这人是他害他失了忆?还是算了吧。

    “那么你还记得些什么?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何会流落到这里?”

    青年摇头,眼神匆匆从李窈的面颊上掠过。

    “什么都想不起来······姑娘你说得极是,忘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张伯在一旁咳嗽一声。

    “好了,谢不谢的容后再说,再不替你治伤,天都要亮了。老头子我还想回去补觉。”

    他像赶苍蝇似的朝李宴挥手,“这药弄好了,再去熬一锅我早先跟你说过的,去淤化血的药来。还有——”

    张伯冲着青年招手,“趴下。”

    缩在角落的青年一动也不动,身形一瞬间还有些僵硬。

    张伯急了,双眼一瞪,“怎么,你小子是嫌命长了吗?还不动?”

    青年这才抬眼,幽幽看了一眼李窈。

    他不说话,脸上浮起一抹红云,身子缩得更紧了些,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居然还竭力将带伤的腿压向身侧,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李窈觉得莫名其妙,她还从没见过这人如此拘谨的一面。

    如此青涩又拘谨的模样,倒像是个被人轻薄了的纯情少年郎一般。

    可这人早就过了能被称做少年郎的年岁。

    在前世距今不远的几个月后,就能用那般叫人面红心热的手段折辱她,料想此前也与纯情扯不上什么关系。

    难不成失了记忆,就连里头的芯子都换了?

    李窈杵在原地不动。摸着胡子的张伯却已经转头看向她,就连李宴都按捺不住。轻轻一声咳嗽。重重在妹妹手腕上捏了一把。

    “跟我出来,他一个男子,衣衫不整的,该避忌着。到外头去。”

    他的声音不大。

    但厢房里着实狭窄。屋里头的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窈脸颊上腾得涌起一股热意,床榻上的人却又殷殷望过来。

    这人冲着她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带着些许歉意,还有些无措,声音小如蚊讷。

    “劳烦姑娘你了。”

    *

    屏风后,青年喝过麻沸散。

    重新趴伏在了床榻上。他将侧脸靠在柔软的棉花头枕上,眼睛却看着屏风的那一侧。

    床榻边的小几上,不甚明亮的烛火随风飘摇。

    张伯低低朝外头吩咐了一声,一只皓白的细腕就递来一把尖刀。

    意识渐渐模糊,身后隐约传来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听得叫人牙酸。腿腹上的传来尖刻的痛楚。青年借着那点痛意,始终保持着清醒,唇边挂着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的视线黏在雪稠的屏风上。

    屏风那一侧,李窈安静地垂首站着。不时整理着张伯从里头送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染血的布帛,零星的腐肉块之类的。

    外间飘摇的烛火将少女的纤细而柔软的身影映在雪绸屏风上。

    是朦胧而纤细的一道。

    伏躺着的青年记得很清楚。

    她今日穿了件南地女子常穿的素布宽袍,发上还斜斜簪了枚白玉发簪。

    一条同色的素布束腰将她的腰肢裹得极紧,盈盈一握,只怕他一手就能掌控。

    那件素布宽袍上的纹饰并不华丽,白玉发簪也朴素到了甚至可以说是寒碜的地步。

    浑身上下,每一件东西,都比不上从前在重明宫中,他用来装扮她的华服和簪钗。

    屏风上,少女柔婉的曲线在雪白绸布上一路绵延,青涩的身躯已经开始显露日后的风姿,有层层山峦隐约重叠般的韵味。

    青年微微扭了扭脖子,想起她柔软白皙的脖颈,和被逗弄得狠了时,濡湿脸颊上淌过的晶亮泪痕。

    心口处的某个位置就开始发热

    此时此刻,与他只有几步之隔的那个姑娘,曾经是被他锁在身边,半步不肯远离的玩偶。

    他见过各种模样的她。

    有羞涩的,恐惧的,厌恶的,迟疑的,半是讨好半是畏惧的,皱着眉含着泪恳求他的。

    就算是在那些不可言说的时刻。

    从那张无辜的脸上,泛出难以自抑的欢愉之色的娇媚模样,都被他深深印在脑海中。

    但是他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

    躲在她兄长身后的时候,那张脸上的,满是挣脱了囚笼,从此天高四处飞的灵动与洒脱。

    这是在那三年里,从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他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她心里暗藏的感觉。

    原来安宁居然是这个滋味,原来总是小心翼翼的她,也有这样跳脱的一面。

    心口处那股热意,掺杂着小腿处的剧痛,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声轻哼声从青年口中溢出。

    他松开了蜷曲的手指,轻轻将屏风上那道纤细的影子拢在掌心里。

    曾经被他占有,后来不慎丢失的,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

    屏风后,皮肉被尖刀划破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李窈在外头站着,总觉得周身一阵阵发冷,像是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一般,心绪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等了许多,终于等来张伯开口。

    “窈娘,去,宴郎的药也该熬好了,让他把汤药端进来,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李窈低低应了,这便跨出了厢房。

    此时东边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黎明时分的天幕挂着一抹淡淡的粉意。

    厨房中,药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李宴慢悠悠撕着一张又一张像是书本模样的物什,随手将撕下来的纸页塞进炉塘。

    偶尔低头看一眼,眼神便冷上一分。

    李窈若无所觉,站在门槛外喊他,“阿兄,张伯要你把药送去。”

    药炉旁,李宴回头看见她,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来,随后将手中剩下的书页以及几册书一起塞进炉塘里。

    炉子中火光大盛。火苗顷刻之间就吞没了书页。

    封页上依稀几行字眼被火照得明亮。

    李窈瞥见那几行字眼,立刻喊了出声。

    “阿兄,你怎么把我话本给烧了!”

    “烧得就是这些东西。什么游侠闺秀,书生女鬼的,都是穷酸书生编来哄你们这些姑娘的。我看你就是看这些书坏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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