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此时正是万物生发的春三月。

    不知从哪家的墙头上,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母猫柔软的嗓子颤抖着,绵延着。发出的叫声越发的黏,越发的腻。无端端就让人觉得,连空气中都浮动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春意。

    李宴看着妹妹云一般黑柔的发顶,右眼皮登时就开始乱跳,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其实我与他,关系的确不一般。”

    满面含春的少女抬起头来,额发被清晨的风轻轻撩起。

    她那双桃花眼中有水一般的柔情,墨玉棋子一般漆黑的眼珠,连同眼尾细小上翘的弧度,都泛着淡淡的水光。

    就算李宴是个瞎子,也能从声音中听出她的企盼和羞涩。

    “阿兄,我也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镇上那几户人家悄悄来跟你打听过,这我都知道。可是想来提亲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

    李窈顿了顿,露出一抹雀跃的笑。

    “我知道你一向疼我,一定希望我日后过得顺遂安乐。不会想要我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我想自己给自己挑个夫婿。前些日子我已经在镇上寻摸了好久,谁曾想还真得给我捡到一个宝。没跟你说,就是怕你不同意。”

    右眼皮不跳了,就连心脏也跟着停在那里。

    李宴听见自己吸了口凉气,连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

    “他是你,给自己挑好的夫婿?”

    悠悠的晨风里,李宴看见李窈点头。

    “阿兄,你别看他一穷二白,身上带伤。可是他那模样,生得万中无一,着实好看。别说是青原镇,就是找遍了整个东海郡,恐怕也挑不出一个更好的。我就贪他那模样,其余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他还是个乞儿,这更好。这样就算是成了亲,我也还能住在家中侍奉你。之前是我嘴硬,怕你怪我。所以才撒谎骗你······”

    李宴脑瓜子嗡嗡的,就算在心中默念多少遍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训导,也无济于事。

    只能跟被雷劈了似的,木在那里。

    良久,李窈住了口。

    他才像是丢了半条魂魄那般,幽幽开口:“窈娘,你是不是发热,烧坏了脑袋?”

    李窈含羞低头,甚至跺了跺脚。

    “阿兄!”

    远处一声猫叫春,和得应景,软软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刮在耳旁。

    李宴额上却绷出一道青筋来。他深深呼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我趁早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只要我还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嫁一个来历不明的乞儿。”

    就是模样长得再好看,也不成!

    忆及昨夜瞧见的,青年那张苍白暗淡,透出股孱弱之姿的面庞来,李宴只恨得心里牙痒痒。

    天杀的!

    长了那样一张脸有什么用,潦倒到如此境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来历还不明不白。

    他是昏了头,才能答应妹妹这种荒唐的事。

    “可是为什么?阿兄你又没看过话本子。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般年纪的姑娘,就是偶然在外头,捡到了什么流落他乡的游侠刺客,从此就与他成就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啊!”

    李窈是绞尽脑汁地编,费尽心思地演。话越说越离谱,耳朵忽然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揪住。

    “我就说,你是看那些书看得移了心性。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你死了那个心,想嫁那个乞儿。不行。”

    “那入赘呢?让他入赘好了!”

    李窈索性把戏演到了底,就是被揪着耳朵也犟着不肯低头。

    倒是李宴自觉失态,先松了手。他铁青着脸。双手背在身后。

    “入赘也不行!现在你就把他给我轰出去,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可是他身上带伤,而且他那脑子,还是被阿兄你打伤的!”

    李窈狠了狠心,抬头直视李宴。

    “我不管,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他,就要他!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跟着他一起走,他做乞儿,我做乞婆。”

    此话一出,就是涵养再好的人,也都耐不住了。

    李宴动了真气,他一甩袖子,侧身让开过道,挺拔的身姿被从过道另一侧透来的晨光模糊成一道锋利的线。

    “门敞着。你想走什么时候都能走,现在就带你捡来的夫婿走。我若拦你,就不是你阿兄!”

    风掀起他的袍袖。

    青年的衣袍随风鼓荡,越发显得身形清瘦。

    他不看李窈,负在背后的那只手虚握成一个拳头。声音冷得简直能结出冰渣来。

    “窈娘,我养你到今日,从来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外头捡来的男人,威胁我。是,人是我打伤的,你若是心疼,就带着他去府衙里告官,告我伤人,让府衙的人把我抓了去,将我刺面流放。这样你就能安心与他成就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从此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阿兄······”

    胡搅蛮缠到了这个份儿上,锣儿鼓儿也响到了尽头。

    李窈讷讷垂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扮成看多了话本发花痴的模样,也只是想要将阿兄留下家中罢了。

    不出此下策,让他好好头疼上一番,他怎会抛下那趟能要他命的活计?

    只是作戏是假的,说出口的话,却能实打实伤了人的心。

    李窈看得出来,阿兄是真的被她伤了心。

    “别,你别叫我阿兄,我不愿做乞婆的阿兄。”

    李宴背过身去,眼风都没留一个,大步迈向院中。只把李窈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过道里。

    远处猫儿的叫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炉塘上煨着的药炉,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瓷制的炉盖与药锅的撞击声中,苦涩的气息便从药炉里溢散出来。

    李窈愣了片刻,知晓阿兄此刻还在气头上,定不会去给躺在病榻上的那人喂药。

    可要她自己前去服侍元岐喝药,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方才与阿兄这一场架,虽然是她故意拿元岐做了借口。

    可从前他待她的种种情态,仍旧刻在心间。过往由他带来的种种屈辱,就是圣人经历过,此刻也免不了将心中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李窈看着炉上黑漆漆的药汁,想起自己这几日服用的药中恰好有味黄连。

    在旁边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这味药草,索性全下在了药锅里。

    她虽不及阿兄聪敏,能辨识上百种药草。可常见的几味药,诸如黄连,甘草,苘麻子苍耳根等,还是能分得清的。

    药炉子又咕嘟了一会儿,李窈估算得差不多,便将药汁倒在汤盏中,使托盘盛了,娉娉婷婷往西厢房而去。

    她没有半点怜悯元岐的心思,推门时不曾收敛动作,脚步也不曾轻踏。

    虽已经有了准备,知道元岐定然要被自己吵醒。可转过屏风,忽地对上青年那双暗沉沉的眼时,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昨夜里如芒刺在背的冷意重新席卷而来,李窈未战先怯,不自觉别开脸,似乎这样就能避开青年的打量一般。

    “你醒了。这是大夫吩咐,要你喝的药。”

    她将盛着汤盏的托盘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屈身又起身的几个瞬间,仰面躺在床榻上的青年,眼神始终黏在她身上。

    李窈觉察到那道视线来回在自己身上逡巡,心中暗恼,却不敢直接表露,只敢暗戳戳使坏。

    她翘起唇角,不动声色指了指汤盏。

    “大夫说,要郎君你趁热进药,若是等凉了再喝,效用只怕要打个折扣。”

    药汁凉热,能不能影响效用,还是两说。

    李窈只知道,药汁若是凉了,只怕里头的苦味就要折损不少。她打定主意戏弄元岐,自然是希望药汁越苦越好。

    床榻上的人不说话,定定瞧着李窈唇边的弧度,待到自己也尝试着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来,这才慢条斯理道:“姑娘恕罪,并非是在下不愿意喝药,只是麻沸散的效用还没过,在下四肢软绵,尚且使不上力,还望姑娘你能帮上一把,扶在下起身。”

    他话说得坦荡,眼神此刻瞧着也澄澈分明,并无其他私心杂念。

    李窈立在边上,居高临下瞧过去,虽忌惮他的本性,却也心知此时除了她亲自上手以外,没有别的法子。

    她倾身过去,取了个闲置的软枕,勉强垫在青年肩下。

    麻沸散的药效许是当真强劲,扶住他肩膀的瞬间,李窈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身躯不住的颤抖。

    此刻两人贴得很近,是如果让李宴给瞧见了,必定要吐血三分的近。

    但这近毕竟是持续了很短很短的一瞬,抽手离去的刹那,一缕松散鬓发从李窈身后垂落,恰好拂在青年的面颊上。

    李窈一愣,想起海神庙那夜初见,这人上来便孟浪开口的那句“好香”,心中一紧,急忙便将那缕鬓发重新别回耳后,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是怕他。

    自始至终,半倚在软枕上的青年只眼观鼻,鼻关心,似乎从不曾嗅见女子发香。不曾注意到她一番忙乱,急急躲避的模样。

    这般作态,当真极有涵养,极其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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