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令人忍不住疑心,是自己多想,误把君子当作了轻薄之人。

    李窈暗暗脸红,觉得方才失了态。

    忍不住悄悄偷觑着元岐神色,见他只是专心去够盛着药汁的汤盏,心里方才安然些。

    此时屋中寂寂的,一张薄薄的窗纸,似乎连清晨时的鸟鸣声都能隔绝在外。

    李窈不说话,立在榻边,瞧着青年颤着手,端起了汤盏。

    很多事情,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回忆如潮水,去而复返。

    她知道元岐生了副好皮相,就连那双手都较旁人出众几分。

    他的手苍白而瘦削,骨节分明,指尖修长,虎口处还藏了层薄茧。大约是从前骑马握弓时磨出来的茧子。

    被那双手触碰的时候,虎口贴着的地方,总是要比旁处更痒一些。像是被羽毛一类的东西轻轻扫过似的,麻痒之后。便是怅然若失的渴望。

    漆黑的药汁因为青年颤抖的手,从汤盏中溅了出来,落在了虎口上。

    药汁是刚刚煮好,溅到肌肤上,该是有些烫的。

    青年神色却仍旧是淡淡的,并不曾抬头,只将汤盏搁在身前的棉被上,稳固了位置,再用另外一只颤抖的手,将盛着药的汤勺送到唇边。

    他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再劳烦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艰难地喝药,也不肯出声求援。

    不知怎的,李窈的兴致淡了。

    她忽然觉得戏弄眼前这个元岐,并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人不曾有从前的记忆,现在更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就算她喂他毒药,他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缘由。

    青年吞下一口药汁,忽得抬起头来。他定定看着李窈,苍白孱弱的面容上,透着股为难的意思。

    “怎么,是药太苦?”

    李窈知道元岐是怕苦的。

    青年摇摇头。瓷白的汤勺被他放回汤盏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良药苦口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明白的。更何况这碗药,是姑娘费心替在下熬的,便是再苦,在下也喝得下去,只是······”

    话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似一尾游鱼,倏忽间从李窈身上移开,落在不知尽头的远方。

    “只是什么?”

    “只是,姑娘的心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青年的眼神重新移回李窈身上时,已经多了羞涩和窘迫。

    他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涌出一抹淡淡的血色。

    “姑娘的话,方才在下都听到了。虽听得不甚清楚,却也知晓姑娘你的意思。只是在下如今身如飘蓬,既无资财傍身,又无一技之长。腿上还带着伤,别说是娶亲,就是入赘,怕都要连累了姑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说到最后,已然小得像是蚊呐,眼神也又从李窈身上移开,只敢望着身前的汤盏。

    那份踌躇,那份不安,倒像是个刚死了夫君的小媳妇,唯恐被登门的轻恶霸戏弄强占了一般。

    好一朵如花似玉,出水而不妖的白莲花!

    李窈脸上腾地涌起一股热意,红晕从脸颊爬到耳垂。浑身血液奔涌,倒不是羞的,而是怒的。

    须知造化有循环。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能从元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明明该将对方视作豺狼虎豹的人,是她才对!现在倒反过来,好似是她要巴着他不放一样!

    李窈几乎咬碎了牙根。

    “郎君,你误会了!我既知道你的意思,便会歇了这份心,不用怕我纠缠!”扫了眼半满的汤盏,她加重了口气,“郎君还是专心喝药,趁热喝!”

    趁热喝,苦不死你个黑心肝的!

    元岐低低嗯了一声,还是一副怕被人欺负的小媳妇的模样。

    他捧起汤盏,抑住就要翘起的唇角,一口一口将盏内不只是气味熏鼻,味道也苦涩至极的药汁咽了下去。

    药汁见了底。

    元岐捧着空了的汤盏送到李窈跟前。

    胸中憋着一口的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手就要来夺汤盏。她来得急,手上力道却小。

    元岐双手虽还在颤抖,却刻意下了死力,捏住盏壁,令她一下夺不走,还要再来一下。

    盛药的汤盏本来就只有巴掌大小,青年两只手贴在上头,就占去了大半的位置。

    李窈的手就是再小,凑上去的时候也是避无可避,轻轻在青年手背上掠了一下。

    温软的肌肤轻轻贴过来,又像是被火星燎到一般,转瞬远去。

    本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元岐却错愕地啊了一声。

    他松开汤盏,两只手缩回身前。一副窘迫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侧对着李窈的半张脸上,除了隐忍,还是隐忍,

    “姑娘,在下已经同你说明白了,你再这样,不大好吧。”

    不大好吧,不大好吧,不大好吧·······

    李窈站在那里,耳边惊雷滚滚,只有这四个字来回循环。

    眼前这人暗含控诉的眼神,还有他脸上明晃晃的愕然。都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鬼迷了心窍,就真的色心大起,故意揩了他的油!

    “你,我不是故意的!”

    她木在那里,干巴巴说不出话来。

    一抹红晕从薄薄的面皮上透出来,一路延伸向下,直至雪白柔腻的脖颈。

    李窈皮薄,无论是动怒还是害羞,气血翻涌时总能叫人看个一清二楚。

    就是平日不小心嗑着碰着,身上留下点青紫瘀痕,也要养上好几日才能复原。

    这都是天生的。

    榻上的人不自觉捻了捻手指,掌中似乎还留着温软如融雪的触感。

    他眼神无端暗下去,偏就想起从前含着少女那削葱般的手指吮吸时的滋味。

    唇瓣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滑动,将那柔软的指节衔进口中,有时起了兴致,在指上轻轻一咬,还能听见身下美人似泣似诉的颤声。当真十分有趣。

    那是他过去很喜欢玩的把戏。

    元氏鏖朝立国四百八十年,其间经历了七十一位天子。其中不乏有耽于后宫,沉溺女色的荒淫之辈。宫中秘库便藏了许多民间未有的珍品古书。

    从前他无心于此道,还是得了她,才知道此中之乐,果然是人间至美。

    毕竟,无论是将身娇体软的美人困在身下,看她憋着泪求饶却无可奈何,还是在她的颈上,留下好几日才能消退的痕迹,仿佛那便是彻底占有了她的凭证。都是极有成就感的事。

    可惜,那都是从前的事,如今他只有过眼瘾的份儿。

    青年垂眼,心中暗暗道了声可惜。口中却宽慰道:“罢了,这次在下便当姑娘是不小心。下次······却是不许了。在下毕竟是外男,若是给人瞧见传扬出去,可就解释不清了。”

    青年的声音含混不清,听起来像是要给李窈留下三分情面一般。轻飘飘像落叶似的,转瞬就随风散了个干净。

    李窈却觉得自己被泼了一身的脏水,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她张唇又合上,看着床榻上青年那张半是羞涩半是难堪的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脑子里是嗡嗡乱响,对着眼前被颠倒的局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干巴巴道:“你,你把心放肚子里!我晓得了,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

    说罢,李窈幽魂似的从厢房中退了出去,等到了空荡荡的院子里,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保证,已然把轻薄的罪名坐实了。

    现在的她,在元岐眼中,就是个不要脸的姑娘。既贪图他美色,又对他动手动脚!

    只怕他日后就算恢复记忆,对她的印象也必定不佳,定会对她避之不及。

    这结果是她一开始就想要的。误打误撞得了,算是意外之喜。

    可这心里琢磨起来,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

    一墙之隔的西厢房中,青年慵懒地倒了下去,抽走身后软枕的动作轻快流畅,浑然不见方才颤颤巍巍的病弱模样。面上那点困窘,也早就被漠然替代。

    他仰面躺下,望着床帐的鸦青色眼眸中,暗沉沉一片犹如雾霭,尽是志在必得的顽固。

    少时学习骑射的时候,他曾往上京之北的邙山猎鹿。

    猎的是鏖朝太祖征伐漠北时,从蛮族王庭抢回来圣山白鹿。

    猎鹿之法有三,下等之法,乃是依靠人势,围追堵截,靠蛮力逼取。

    中等之法,则是跟着猎物的踪迹,在山岩中苦苦追寻,谋取下手的机会。

    而上等之法,则是投其所好,要鹿儿自己送上门来。

    白鹿喜食盐草,冬季时邙山草木凋零,若是能在山中寻一处僻静之地,撒上培植好的新鲜盐草,只要在一旁静静守侯,最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些馋嘴的鹿儿尽数截获。

    元岐闭上眼。

    如今鹿儿怕他。只想从他身边远远逃开。

    他若是强逼,若是以势压人,只怕会吓到她,将她逼得更远。

    还不如就以退为进,替她想一个能令他厌恶的办法。

    以她的机敏,必定会觉得,此时对他表露爱慕,借故亲近他,会是个令他心生厌恶,日后好与她撇清关系的好法子。

    由此一来,当真是两厢得利。

    她会暗自窃喜,觉得可以从他身边逃开。

    他却能从中得到许多,实打实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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