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李窈足足别扭了两天。

    两天里她一句话都没有同元岐说过。

    每日去给他送药,放下汤盏之后,她宁愿去数窗棂格子,也不愿意看元岐一眼,唯恐与他对视了,又被讹上一个什么窥伺他的名头。

    当谁还没点脾气。

    她虽然巴不得元岐讨厌她疏远她。

    可是主动想法子引得他生厌,跟他自作多情以为她贪慕他美色,爱他爱到要揩他油的地步,那是两回事。

    饶是李窈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是六只手加起来都数不完的年岁,也觉得自己面皮还薄,得再缓缓,才能······才能去元岐面前,接着扮一个话本子看多了的花痴。

    其实,若非是在阿兄面前,这装疯扮傻的小把戏当真起了效。她只怕是要一直当个鸵鸟,不知道要缓到什么时候。

    那日李窈一番唱念做打,着实吓怕了李宴。

    十几年来他待在青原镇,循规蹈矩做个账房先生,过着平常百姓该有的平凡日子。

    唯一出格的地方,便是对这个妹妹太过宠溺。

    本以为姑娘家都像朵娇花,本就该精心护养,小心浇灌。等到花开的日子再寻个品行不错,她也喜欢的夫婿,日后能过上平安和乐的日子,就算是求到了上上签。

    却没想到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最后把家里这朵娇花养成了个缺心眼的傻孩子。

    许是实在忧心家里这个傻姑娘,许是碍于别的什么,李宴终于是向府衙请了辞。

    打定了主意,暂时从送税簿这趟浑水里抽身出来。

    三月末的时候,外海解冻,鱼潮回迁。

    青原镇上会水擅捕鱼的好手们出了一次海,便带回了成船的海鱼来。

    有相熟的人家送了几条鱼到李家。

    吃海味儿尝得就是个新鲜,李宴虽然还和妹妹闹着别扭,还是换下了那件常穿的素青布衫,替妹妹洗手做羹汤。

    白色的烟气从厨房里冒出来。

    青石小院里,李窈坐在院子里的矮缸上,用力敲了敲厚重的缸壁。矮缸里传来悠悠的回响。

    今日天清气朗,她的心情却不甚美妙。

    足足别扭了好几日,她终于想了个明白,元岐如今对她避之不及。

    这等形势对她有利,她该好好利用这份厌恶,而不是碍于脸皮,赌气要从他那里挣回脸面才是。

    煎炒菜油的香味从厨房半掩着的草帘中传出来。

    李窈跳下矮缸,脚步轻盈,轻轻掀起草帘。

    灶台旁,李宴挽着袖子,露出清瘦结实的胳膊,正翻炒着锅里炒得烂熟的菜叶。

    “阿兄······”李窈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听到声响,李宴眼皮也不抬,冷冷的往案板上一指。

    “吃去吧。日后出去做了乞儿,想吃什么都要看天意。”

    这是心里还在怪她。

    李窈讪讪的,顺着李宴手指的方向。瞧见一碗颜色素净,半点油水也无的饭菜端端正正摆在桌案上。

    她低着头,不曾言语,取了双竹筷在碗里一戳,果然,煎得金黄发红的鱼肉被藏在了菜底。贴着肉的地方,白净的米饭浸上了一层油光,看上去,着实馋人。

    她不声不响,端着白瓷碗就要走。一旁冷着脸的李宴先是一愣,接着便怒了。

    他掀起草帘。

    “你这是去哪儿?”

    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

    妹妹除却去给躺在西厢房里的小白脸送饭,还能去哪儿?

    “阿兄,”李窈抱着白瓷碗,心中暗暗叫了声苦,脸上笑得小心翼翼,口中只怯怯道,“那位郎君他生着病。人病了,想好的快些,就得吃点荤的补补。”

    如今她已然做好了准备,觉得自己大概是能忍着脾气,去元岐面前献媚了。

    只是阿兄这里,却是又要惹他气上一气。

    果不其然,李宴脸色一变,松手便放开了草帘。

    草帘摆动,隐去后头青年发黑的脸。

    只听得见帘子里传来一声冷哼。

    李窈吐了吐舌头,捧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送去了西厢房。

    房中极是安静。

    几日过去,元岐腿上的伤总算是好了些,但仍旧下不了地。白日里他醒了,便呆呆坐在床榻上。只有见了来送食送药的李窈,才能自己给自己寻些乐子。

    轻柔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夹杂着门扇开阖的吱呀声。

    心知来者除了李窈便无其他可能,元岐于是便如前几日那般,眼观鼻鼻观心,垂眼望着自己搁在腿上的手。皱着眉头,做出点窘迫的神情来。

    是以,李窈走进里间,差点以外自己瞧见的,是某个披着元岐皮囊的纯情书生。

    咳——

    她轻轻咳嗽一声,垂眼又抬眼,掀起眼尾偷偷打量元岐,口气羞羞答答。

    “今日我阿兄煮了鱼,郎君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白瓷碗烫着掌心,李窈将瓷碗捧到元岐身前。等着他来接。

    “多谢姑娘。”

    床榻上的青年似是想避嫌,“姑娘放在这里便好。”

    李窈那里容他拒绝。开口便笑:“郎君不必害怕,你我既然已经说了个明白,我就不会再不知道分寸。”

    细白瓷碗终究是被元岐接了过去,这次两人都极为小心,李窈小心翼翼的送,青年规规矩矩地接。谁也没碰见谁,谁也没挨着谁。

    随意拨了几筷子米饭,见着李窈没有离开的意思。

    床榻上的人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忐忑。看过来的眼神中有恰到好处的关切,又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姑娘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

    “那,那姑娘自去用饭吧,在下已经劳姑娘费了许多的心力。总不能连·······”

    青年似乎很是为难,停了筷,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李窈翘起唇角,“我虽没用过饭,但郎君你秀色可餐,多看几眼,也就不觉得饿。”

    一时间床榻上的人怔住,红晕自脖颈爬上脸颊。垂下的眼帘隐去了那双鸦青色眼眸中的神色,浓黑眼睫不安地颤动,像翩然的蝶翅般翕动着。

    李窈说完,自己早在心中呕了一呕。

    此时见元岐一副不知所措,窘迫极了的样子,倒忽然觉出点趣味来。

    她忽然明白,为何从前元岐总爱欺负她,为何看她哭泣时他的神色总是那么的愉悦。

    原来自己抽身在外,冷眼摆弄旁人心绪的把戏,当真是有趣极了。

    她胆子忽然大起来,先前的别扭被旁的东西取代。

    忽然涌起的雀跃,像春日里乱生的杂草一样在她心里蓬勃开来。

    “郎君,你怎么不吃了?是我阿兄煮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李窈欺身上前,乘势坐到了床榻边上。

    这一来她与青年不过一臂之距,若是留心些,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青年身上一件素蓝布袍,带着淡淡的皂荚清香,是借的她阿兄的。

    这件素蓝的衣袍,她曾经见阿兄穿过。

    李宴高而清瘦,穿什么都是一副板板正正的样子,说他是教书的先生也有人信。

    可是这件衣衫套在这个人身上的时候,却多了点其他的味道。明明是普通的衣料,穿在他身上,甚至还能透出点贵气来。

    真不愧是元氏皇族嫡子。

    这等口含明珠出身的贵人,就连落魄到如此地步,也比他们这些贱民之后,要显得阔气百倍。

    一时间李窈心里酸溜溜的。这点酸涩更助长了胸中气焰。

    她笑吟吟看着面色涨红,一时间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青年,只想一次就将往日所有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不,不是。”

    青年讷讷的,开口有些磕磕巴巴。

    “哦。”李窈拖长了嗓音,“那一定是郎君你身子虚弱,使不上力,不如由我来喂你。”

    “使不得!这······”

    青年口中虽道着使不得,手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用,轻易将碗筷让了过去,便教李窈戳起一筷鱼肉,送到唇前。

    他垂着眼,面色涨红,一时间窘迫到了极致,有如在荒村野庙里,遇见女鬼狐妖夜访而来的书生一般。

    李窈玩兴正浓,胸中雀跃更甚,恨不得十成十的力气来欺负他。

    “吃吧,郎君,我阿兄辛苦煮的饭菜,你便尝一口。又能如何?”

    鱼肉凑得更近。

    少女柔软如春柳的身躯,也几乎贴进青年怀中。这等不得体的姿态,教不明所以的外人看去了,只怕会以为是对新婚的夫妻,在嬉戏玩闹。

    放在往日,李窈早就要意识到眼下姿态着实不雅。

    但今日种种是她率先挑起,此刻她眼前只有慌乱到近乎窘迫,陌生的不像话的元岐。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可有耐心,待在这屋里,一直这样喂你了!”

    青年涨红着脸,极力往后退却。

    似乎被给逼得无可奈何一般,轻轻掀起眼皮,在少女甘润红嫩的唇上瞥了一眼,这才垂首衔住鱼肉。

    “好吃吗?”少女言笑晏晏。

    元岐轻轻点头,鱼肉紧致香甜,自然是好吃的,只是再甜再香,恐怕也比不过眼前人唇上的一抹嫣红。

    “那你再吃一口。”

    李窈又戳起一块手指长的鱼肉,送到元岐唇边。

    遇鬼的书生似是明白了。除却接受女鬼的慷慨馈赠以外,便没有其余的办法。

    此时便只是十分为难,又十分羞涩地,垂头衔住她递来的鱼块。

    “这块如何?”

    “尚可。”

    “觉得尚可的话,你可要多吃点。只是得吃慢一些,因为我们镇上,前些年就有人吃鱼,然后被刺噎死的。”

    吞咽的动作一窒,青年幽幽望过去。

    在他对面,不请自来的女鬼笑得一派天真,似乎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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