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姑娘,你误会······”

    不算狭窄的过道里,等侯了半日的布衫青年倚靠在墙上,两支榆木拐子撑在身前。他一双鸦青色的眼睛淡淡扫来,待看清楚跟在李窈背后的人时,装腔作势的半句话就断在了嘴边。

    他闭了嘴。

    静静看着少女直扑上来,虚挽起他的手臂。

    又看矮了一头的她与他并肩,半边身子都贴上来。不用低头,就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隔着薄薄两层衣衫,就能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

    算不上十分亲密的姿态,毕竟从前比这更亲昵的事情他们也是做过的。

    只是今时今日,这般模样,让外人看来,就算够逾矩的了。

    青年心中一声冷笑,垂下半边眼皮,瞧着两人重叠的衣袖,既不拒绝,也不配合。

    “在下在屋中闷坐了半日,有些累了,故而出来放放风,并不是专门在等姑娘。”

    他故作冷淡,往一边偏了偏身子。抱着他手臂的少女却跟黏在他身上一般,紧挨着不肯放手。

    紧随而来的薛怀章第一眼瞧见两人并肩依偎的姿态,呼吸不知怎的就顿住。再仔细看青年一眼,刚才想说的话,也都憋了回去。

    他也是读过书,认识字的人。平日不做工的时候,也会到镇上的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说上几段故事。从前那些故事听过也就算了,脑子里依稀只留下一个影子。

    可今日见了这人,才知道戏文里的“好檀郎,美姿容”并不是编出来哄人的。

    只看一眼,便能让人生了怯。懵懵懂懂之间有了觉悟,知道这人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大概是不属于这个小镇的。

    薛怀章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安心,还是该自惭形秽。

    “窈娘,他是······”

    “他是我阿兄从外头救回来的,受了伤,如今在我家中养伤。”

    李窈匆忙间回头一答,她才不管元岐乐意不乐意,铁了心要利用他。

    她知晓伤心是什么滋味,此刻便不愿意随意伤了别人的心。只愿少年自己瞧明白了,然后知难而退。

    李窈抬手就抽掉元岐身前的两支榆木拐子,半是推地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张伯都说了你腿上的伤急不得,该多多休息才是。就算是想出来吹风,也不该一直站着。”

    说着又抓起青年掩在袖中的手,“你看看,你的手都凉了。穿堂风最易让人着凉,你身上有伤,就是想出来坐坐,也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她的手拢在青年手背上,只不过短短一瞬,却令门外的少年心中一窒,眼神黯淡下来。连握在掌心的梨叶都觉得硌手。

    元岐默不作声,却终究没抽回手,任由少女握着,看她手上不停,口中也嘟嘟囔囔,小雀啄食般忙碌。一时说他今日穿得少了,该去替他取杯热茶来,一时又说去她阿兄那里借件狐毛的披风,免得他着了凉。

    如此周密贴心,又如此的······虚情假意,终于令外头的那少年忍不下去。

    薛怀章被冷落了这么一会儿,也觉察出几分味道,再开口时,方才那一腔柔情已经冷却不少。

    “窈娘,出来的时候叔父催促我,说铺子里还有活计等着我。你这里忙,就先忙着。我这便回去了。”

    “阿章哥,你不留下喝杯热茶吗?反正我也要煮给郎君他喝,不过是顺手的事!”

    薛怀章摇了摇头,这下连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李窈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分,也就不再阻拦,眼看着少年转身远去了。

    前世阿兄死后,她跟宋芼离开青原镇,半路上遇到薛怀章挡路,送了她一对老坑玻璃种的玉镯。这才知道原来他一早便对她有心。还曾经跟她阿兄提过两人的婚事。

    阿兄出事后他也曾心急如焚想来帮忙。只是那时见她已经有了安远侯府的公子庇护,这才黯然归去,错失了两人的缘分。

    当年若是薛怀章能再早一些,能多走一步,或许后来那些事或许也不会发生。

    或许,她会留在青原镇。或许,她会嫁给他做镇上玉石铺子的老板娘,不算富贵,但也平安。

    “窈娘,热茶呢?”

    背后传来冷冷一声,李窈一惊。

    转身看见青年掀起眼皮,冲她从容一笑。

    “你方才说的不错,在下吹了风,身上的确有些冷了。那就劳烦窈娘你,替在下煮壶热茶来。”

    这人现在倒是换了称呼,从前一声一声姑娘叫着。冷不丁换了,还怪让她害怕的,只觉得又回到了重明殿中。

    “你且等等。”

    茶壶架到了炉子上,铜质的壶底被火苗烧得通红。

    李窈蹲在炉子旁,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

    许久不动手做事,连生个火都觉得为难,但一通忙活,好歹水是烧起来了。回头看见青年坐在石凳上打量着自己干活,一派悠闲,天生等着人伺候的矜贵模样,不禁恶向胆边生。

    “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她,自然是她因为好看。也自然是因为,他心中有气。

    元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睁眼说瞎话。

    “你脸上,有脏东西。”

    “哪里?”

    李窈下意识抬手去擦。她的脸颊白皙温软,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是这么一擦,手背上的灰都蹭了上去,整个从白汤圆变成了花脸猫。

    元岐看着觉得有趣,只是心中那口气未消,继续睁着眼给她瞎指点。

    李窈脸上的灰越擦越多,自己也觉出不对来,想瞪他,又怕得罪他,自己摸了半响,却又听见青年开口。

    “窈娘,你过来。”

    是与前世无二的口吻。

    她惯性般朝青年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就想起如今早就不是在重明宫里,自己也早就不用给人做奴婢。

    再看石凳上的青年,一口气就堵上来。

    脑子给人敲得失了忆,还这般高高在上傲气凌人的!

    李窈气不过,三步两步上前,居高临下蔑视过去,“做什么?我脸是脏了,可也不耽误煮茶。还是说郎君你不喝茶了?”

    却忘了自己本就矮他一个头。此时元岐坐在石凳上,她站在他面前,居高是能居高的了,可是正正对着青年的位置,便有些不能言的尴尬。

    少女身段早就抽了条,处处都有了模样,该纤弱的地方绝不丰腴,该丰腴的地方份量也一点儿都不少。

    元岐就被这逼上来的溶溶春色晃了眼,好险,才拿出了本就不多的自制力,逼得自己仰面,直视少女被自己弄花了的面颊。

    “在下如今身上有伤,劳窈娘你辛苦,还要替在下煮茶。”他从襟怀中取出一方步帕,神色很是诚恳,“你若是不嫌弃,在下替你擦。”

    李窈自然是嫌弃的。

    却也没忘那三年是如何服侍他的。如今对方只不过是还回来一点,她还是受得起的。

    她低头下去,任由青年拿着布帕在自己脸上擦拭。

    柔软干净的布帕从左边擦到右边,又在她鼻尖抿了几下。

    青年的动作不算轻,大概是从前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动作尚且生疏。神色倒是很认真,一副专注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比从前顺眼不少。

    李窈垂眼打量着元岐的功夫,元岐自然也留意着她。

    眼见少女面颊在自己掌下一点一点变得干净,元岐唇角微微翘起,不经意般发问:“方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小哥,是什么人?”

    李窈只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当朝太子亲手替她拭面,只怕天下独一份,况且以后这人就算想起来,也怪不到她身上,毕竟是他主动。想着她就有些得意,不忘记恶心他一口。

    “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怎么了,郎君你可是见他送我回来,吃醋了?”

    这一句说在点上。

    元岐的手僵了一下,伪装出来的赤诚神色一点点褪去,眼底只剩下冰冷。

    李窈兀自不觉,微笑着低头看他,脸颊上却是一疼,被人狠狠揉了一下似的。

    “好了,这块污迹有些难擦。现在弄干净了。”青年收手回来,神色平和,“李兄之前便劝在下多担待,说你总是爱跟人开玩笑,今日看来果真没错。”

    李窈捂着被元岐弄疼的脸,正想回嘴说阿兄才不会这么说她,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声响。

    “窈娘,我想了想,还是有话要跟你说!”

    原来是方才的少年去而复返。

    薛怀章走到半路,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长得好看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他是长得黑了点,可是有手艺傍身。

    那人是好看,可腿脚不好,病歪歪的,能养活自己都不一定。而且,就算李窈真的喜欢他,那也没什么。

    起码,他得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少年自我安慰了一路,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回马枪杀来的时候,却正好撞见李窈低头,任由石凳上青年替她擦拭面颊。

    他只瞧了一眼,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顷刻之间,便又付之东流。

    李窈笑得勉强:“怎么了,阿章哥?”

    少年垂头,胸中有些许苦涩泛上来。

    “我是想起来,你若是真的想要个做工精细的菩萨玉像,也不是不行。我可以替你刻,只是你得找一张合眼缘的菩萨画像来,我才好下手。”

    “画像?”

    本以为这事是没影儿了的!

    李窈喜出望外,余光瞥见石凳上的青年,又想起这人其实能描会画。一手丹青绝技,在帝都公卿之中,广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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