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李窈一早用石头压稳了自己的心,此刻心中也生不起什么波澜来。

    将脸别向元岐看不到的地方。巷子另一侧的树影暗暗的,她的声音也淡淡的:“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心事?”

    白眼却也朝着无人的地方翻了过去。

    元岐淡淡一嗤,目光投向极远处的黑暗里。不是心事,难道是诉衷情?

    她的喜好,他虽不说是十成十的了解,却也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早先还住在重明宫中的时候,常日一个笑脸都没有,唯独提起她那个从前的夫郎来,才能引她动容。那个玉铺小哥面色黑黑,人虽生得健气高大,举手投足终究显露出点稚拙来,根本不对她的口味。也就只有那种面容灵秀,温柔俊俏的世家公子,才能叫她多看两眼。

    由此可见这姑娘是个眼孔浅的。

    若非从前他那两条腿上有畸,只怕也能在她面前争上一争,偶尔对她露出些小意温柔来,天长日久处习惯了,不怕她忘不了旧人,一心记挂着他这个郎君。想到这里,再看手中两把榆木拐子,就觉得有些碍事,折损了今日的风姿。

    两人原本是并肩的,李窈步子小,比不上旁人,奈何身边跟着的是个拄着拐子的半瘸,想快过他还是容易的。

    走一路等一路,虽不再交谈,却也不觉得无聊,毕竟从前,她总怕哪句话又不合元岐的心,叫他使出手段来戳她心底的疮疤,早已习惯在他面前扮木头人,缄默着过日子,也好过多看一眼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戏耍上一番的强。

    等叩响兄长屋门,将捎带回来的饭菜送进去的时候,院子外头已经传来了二更的锣梆声。

    “咚,咚”两声,在夜色里传了很远。

    屋子里头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新新旧旧的书册堆了满地,洒了墨迹的纸张也团得哪里都是。桌案上一灯如豆,李宴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眼下两团青黑端得显眼,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看得出是好几日都没安睡,也没顾得上修洁仪容。

    “回来了,先前听见声响,是和人出去了?”

    李窈点了点头,“是,阿章哥帮了我一个忙。还有西厢房的那人,也跟着去了。”

    她今夜想起旧事,别人还没怎么,自己就先吓了自己一跳,这时候怏怏的,提起元岐口气便带了嫌弃,李宴一怔,眸中闪过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暗光,握着笔管的手也松了。

    他将笔搁下,端正了姿态打量妹妹。

    “前些时候你还口口声声要跟人家走,闹了那么大一场,现在是厌了,还是倦了?”

    李窈缓过了神,赶紧圆:“又不是我厌倦了,是他,是他不顾惜我的心意,常日里说些什么都要让我退避,要我珍重自己的名节。阿兄,我又不是真的不要脸皮。人家三番四次的拒绝,我哪里还能再黏过去!”

    见着李宴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索性调转口气,改了话题,“阿兄你这几日困在屋子里忙些什么?是还担心珠税的事情吗?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出来一个好法子,还·······”

    “这个事你不要掺合。”一提起珠税,李宴面色便严肃起来,清洌洌的眼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扫过屋中摆满了的书册。他这几日将自己困在屋中,并非是逃避现实,而是另有所图,只是这其中的关节,却不好告诉李窈。

    “你只要乖乖的,待在家里就好。西厢房的那个不喜欢你,不要紧。我看他身份有疑,从前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见着妹妹脸上透出点委屈来,李宴声音一柔,“窈娘,等了却这件事。我就带你离开青原镇,天下之大,模样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日后只有你挑拣不过来的份儿,没有他们看不上你的份儿,你放心。”

    李窈忍了又忍,还是没再说出什么顶撞兄长的话来,闷闷出了屋子,就摸见了贴身藏着的那枚玉像。

    今夜月光尤其的好,银亮亮一片如流水,照得满院堂皇。月光下的玉像细腻润泽,被体温暖热了,贴在掌心中,犹自带着一股暖意。

    回望兄长的屋子,里头灯火依旧燃着,俯在桌案前的男子照旧俯在那里,看来还是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没有动用她送进去的饭菜。说什么以后只有她挑人,没有人挑她的份儿,可知现在她在阿兄心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叹了一口气,李窈去搬弄院子里的矮蚌缸。

    这蚌缸原来放在院子里,算是个摆设,后来给她想出养菩珠的法子,就成了个宝。

    掀去上头的石盖,缸中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蚌母便显露了真容。

    这是李窈特地去淘换来的淡水蚌,用清水灌着,养在这矮缸里也能活。

    银白色月光洒落在蚌壳上,李窈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便见那个蚌母张了壳,露出一道缝隙来,她心中一喜,来不及犹豫,就将在清水中浸过的玉像,塞进了蚌壳中。

    玉像一入蚌壳就没了踪迹,矮缸中只有泛着银光的水色。连同那只开了口的蚌母,此时也闭了嘴,悄悄沉了下去,李窈赶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月祈祷。

    老天保佑,保佑这蚌母别出什么岔子,乖乖育出菩珠来,帮她阿兄度过这次劫难。只要阿兄安好,她就是做什么都使得的。

    月色如水。

    李窈站在老梨树下祈祷着,却听见一声极刺耳的声响,自西边传来。

    她应声看去,就看见西厢房那扇经久不曾打开的窗格,颤了又颤,抖了又抖,在银白色的月光里抖落出满地的尘埃来,最后,还是吱吱呀呀地,透出了一道缝隙。

    一双手便从那缝隙中探出,握着窗扇两侧的木格子,向外一推。连片叫人牙酸的吱呀声里,窗扇大开,里头的人终于露出了面目。

    布衫的青年披散了满头的湿发,将绸缎一样柔亮的乌发,晃悠悠晒在月光底下。他站直身子,仰头先看了看顶头的玉盘,一抬头一颔首,就露出只有在深宫大内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度,再将目光移到梨花树下,俊美的脸上恰到好处露出点愕然,就连脸上原本的那点阴翳都没冲淡了。剩下的,便只有叫人暗自感慨,果然是好气派,好皮囊的清郁俊秀。

    李窈被元岐那双带着“愕然”的眼一扫,又见他一改往日羞涩的作派,冲她从容一笑时,眉心就开始跳起来。

    不合时宜地,她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想起兄长先前那句“好看的男子千千万,以后只有你挑拣人的份儿。”

    往昔帝都中,俊杰如云。公卿之家,生下来的子孙,就没有难看的。

    毕竟元氏历朝已有四百多年来,就算公卿之家中,有男子长得不好,也有数代的美人老婆,美人阿娘,美人姥姥来中和。如此绵延下来,能生出歪瓜裂枣来,才是出奇。

    李窈入宫之前,虽是妾室,却也跟着宋芼,去过几个小公卿家中的宴席。

    那时候宋芼只说,以她的身份,他本不该带着她出去赴宴。是看她被拘在宅中,整日闷闷的,觉得可怜才带她去的。

    于是她扮作侍女,跟在他身边,也晃见过不少公卿子弟,知道他们模样都还算周正。

    后来进了重明宫,虽然出不去,元岐却也曾在重明宫中支起过几场小宴来。

    那时候挡风的锦幛一围,镜湖旁就像被数千朵舞动的彩云包住了一般,透亮的锦纱挡住外头的风沙,却独独将天光放了进来。几十两一丈的云锦纱,说用来作围帐就扯了不知道多少去,端得是贵气逼人。也就只有天子之家,才耍得这样的阔气。

    被叫来赴宴的,不是与元家攀亲带故的郡侯闲侯之类,就是在朝中饶有权势的公卿之家,那时候她跟着元岐坐在上首,所见到的美人和美男,就又是另一番气派。

    只是看来看去,极少有能胜过眼前这个人的。

    大概是元氏皇族拥势自重,从前的绝色美人,怕是都填进了宫里去,才养出这么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来。

    这么一回忆,想起从前那位夫君,李窈就觉出点滋味来。

    其实宋芼待她,也不算好。

    一开始就露了端倪,在她身上占了便宜,又嫌弃她身份低微。拿些小恩小惠出来,就要骗走她的心。

    她住在宋园的时候,偶尔露出见识里的短浅,他眉梢就露出鄙薄来。

    那时候她看了只觉得心里憋闷,不说,除却他帮过阿兄外,还有一层——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觉得舍了他,她自己就没了去处。

    天大地大无处安身的滋味,逼得她做了鸵鸟,不闻不问,只当作没看出,宋芼私心里,其实是有些看不起她的。

    后来离了他,到了重明宫,本该是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为什么没想明白呢?

    李窈看着窗后那张温雅的美人面,模模糊糊想起来了,是因为这人待自己实在刻薄,又生了一张着实能蛊惑人心的脸,如果不把宋芼当作救命稻草,死死系在心间,她恐怕早就身心俱服,真的成了心甘情愿,被人家随意把弄的玩意儿了。

    “窈娘,夜色深了。你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窗后的人开口,声音淡淡,眼角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来。身上披着的那件布衫,也半新不旧,沾了水贴在胸膛上,就露出点妙不可言的形容来。

    李窈却觉得看到了索命的美人蛇,话未出口,先是一声叹。

    “不干什么,只是,郎君,你洗澡便洗吧,洗过之后又吹什么风。我的品行可不算高洁,你这幅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小心我真的霸王硬上弓,将你这般又那般,倒时候失了清白没地说,你可别又赖到我身上。”

    窗子后,美人蛇憋得满面通红,身子抖了又抖,在崩了羞涩书生的人设,和当真请她进来硬上弓之间徘徊又犹豫。

    最后还是砰一声,合上了窗,又抖擞出好大一阵尘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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